奧斯威辛集中營(Auschwitz)位於波蘭克拉科夫西南約60公里的地方,從市中心出發,大約要一個多小時。它是納粹德國時期最主要的猶太集中營和滅絕營,估計當時最少有超過100萬名人在奧斯威辛被殺害,其中約9成都是猶太人。來到這個可怕的人間地獄,不論天氣多麼晴朗,天空看起來都似乎是灰色的,連呼吸的每一口空氣都是如此的沉重。集中營的入口掛有著名的德文標語「Arbeit macht frei」,意即「Work Sets You Free」、「勞動帶來自由」。事實上,這是一個謊言。勞動並沒有為猶太人帶來自由,沒有人因為勞動而能夠活著離開奧斯威辛,他們終其一生都被勞役虐待至死,或被直接送往毒氣室殺害。重重的鐵絲網後面,是一排一排兩至三層的高紅磚屋,一式一樣、規律而冰冷,這種氛圍本身已營造出一種絕望的氣息。
希特勒主張優生論,他認為德國人是較優秀的種族,理應享有更多的「生存空間」,他下令充公所有猶太人的房屋及財產,然後把他們集中安置在狹窄細小的猶太區,並以圍牆封起,以騰出更多空間予德國人。那些當時從商的猶太人大多較富裕,便在一夜間失去所有,但他們不知道的是,相比起後來的遭遇,猶太區的日子還不是最悲慘的。納粹政權認為猶太的龐大人口是包括經濟、貿易、治安等所有社會問題的根源,因此他們需要一個比猶太區更徹底的解決方案。在1942年1月20日舉行的萬湖會議,他們通過了「The final solution」﹙最終解決方案﹚,也就是把所有猶太人送到集中營進行種族滅絕。
那麼納粹是如何同一時間把大量的猶太人送去受死呢?就算再軟弱的人,一旦知道自己會被送去滅絕營,一定會拼死反抗。當時的德軍向猶太人保證只是把他們安置到另一個地方,進行別的勞動工作,沒有別的意圖。為了讓他們相信這個說法,德軍還故意要求他們收拾自己的行李一起離開,因為猶太人認為若納粹要加害他們,不需要讓他們帶走大量的行李和財產。沒有猶太人認為自己會被送去受死,有些甚至相信他們會得到更好的待遇。剩下少數不肯相信納粹謊言而堅持留在猶太區的人,也在清場時被就地處決了。於是,一車一車的猶太人就這樣順服地被送上以奧斯威辛集中營為唯一終站的「死亡鐵路」,直達地獄的門口。猶如獵物被送往屠宰場,每個小小的火車卡只有一個狹小的窗戶,沒有座位,百多人就這樣被硬塞進去,擠在密不透風的車卡中,熱得有如蒸爐,在一片漆黑中一站就是數天,沒有食物,也沒有水。渴了嗎?就等士兵向車卡灑水時,把頭擠往那小小的窗戶,拼命的伸出舌頭舔…很多人還未到就已死在車卡上。
在這裡,人的尊嚴,蕩然無存。
我站在終點站,嘗試理解他們步下火車後的命運。德軍會把他們按種族、性別、年齡、職業等條件進行篩選,健壯的男人可能被送去勞役或進行人體實驗,老弱婦孺則通常直接送往毒氣室,連幾歲的小孩子也沒有例外。至於那些堆積如山的行李,士兵們會很有耐性地逐一打開,把值錢的東西都搜掠一空,然後那張你珍而重之的黑白照片,則會連同那些行李箱一起被隨手丟棄。每一個刻著名字的行李箱,都是一個被折散的家庭。不知幸運或不幸而被留下的人,通常也捱不了多久。起居環境極為惡劣,晚上睡在3層式的木板床,大約1米多闊,一小格就把10多人給擠進去,互相傳播疾病,病死凍死的不計其數。早上則做勞役,有的會進工廠提供軍用物資,有的會被安派去清理同胞的屍體,有的根本是為了勞役而勞役,例如日復日要求你早上掘一個大洞,下午要求你填了它。消磨你的生存意志,直到你絕望,直到你不再有指望離開,直到你不再找到生存的意義為止。有的囚犯正是因為這個原因,自己走向電網了結生命。
踏進了惡名昭彰的11號屋,又叫「死亡樓」,聽說以前進去的人從沒有活著出來。它外面看來和其他紅磚屋沒有兩樣,裡面狹窄而陰暗,但實際上這是審判的地方。被判槍斃的,會被一排排的帶到第10座到第11座之間的「死亡之牆」集體處決,整個集中營運作期間有超過1000人在被這道牆前被槍決,他們的鮮血也許就深藏在這道石牆的彈孔中間。石牆旁邊的窗戶都上釘上了木板,建築物中的人看不到發生什麼事,但卻會在一片漆黑中徹夜聽到慘絕人寰的呻吟,這種恐懼或許更磨人。但槍斃還不是最壞的事,被判囚刑的,也許會寧願痛快一點。沿著陰森的走道下去,有各式各樣的囚室、各有不同的用途。有一個囚室中有幾道並排的牆,形成一個只是剛好足夠一個成人站立的空間,被鎖進去後不能屈膝或蹲下,就只能一直在幾道牆壓著心口空間站著,而那些士兵不會告訴你站多久,在暗無天日的漆黑中站上一小時、一天、一星期、一個月…也可能是永遠,直至死亡。另一個囚室很簡單,什麼都沒有,被關進去的人不會給予食物,在漆黑中被活活餓死。
而在另一座紅磚屋,如今放置著當時遇害猶太人的遺物,行李、鞋子、眼鏡、義肢…由於數量龐大,這些遺物都是按著類別堆疊起來。而當我踏進房間的一刻,完全被眼前的影像震懾著,默然良久,眼有淚光。這一雙雙的鞋、這一個個刻著名字的箱子,不就是一個個活生生的人嗎?這些堆疊起來的物件,其實是堆疊起來的人命,是堆疊起來的悲痛,發出強烈的控訴,震撼著觀者的靈魂。但當我步入下一個房間,這種透心的悲痛很快被另一種感覺取代,一陣嘔心的感覺…眼前所見,是一束又一束的頭髮,從死人身上割下來的頭髮,堆積如山,填滿一個又一個的大型玻璃架,一路延伸至房間的盡頭。而這些割下來的頭髮,會用作編織衣物和布料,供人們使用。跟遺物不同,頭髮是身體的一部份,帶來的衝擊是強烈的。我沒有見過真正屍橫遍野,但那一刻的感覺是類似的,彷彿看見的不再是頭髮,是屍體,堆積如山的屍體。那一刻,我打了個寒顫,輕輕吐了一句「What Have We Done」,是什麼蒙蔽了人們的雙眼,以至對眼前的慘象無動於衷?
最後,我們懷著沉重的心情,到毒氣室走了一遍。那時德軍告訴猶太人要給他們洗澡,請他們自己脫掉衣服,走進毒氣室中。當然,等著他們的不是溫熱的水,而是早已預備好的毒氣。從生到死的這幾分鐘,我相信對他們來說相當漫長,在一片漆黑中,叫天不應、叫地不聞,只有此起彼落的慘叫聲、哭嚎聲,明知自己即將死去,卻又無能為力,這種恐懼,只是想想也教人心寒。如今,我就站在這個漆黑的房間,這個不知有多少亡魂的密閉空間,想想那些慘死在這裡的人,實在教人窒息。
從毒氣室出來,重見陽光的一剎,彷彿經歷了靈魂的洗禮、良知的叩問。希望更多的人來這裡走一圈,記住歷史的教訓。因為那些做出如此殘忍之事的人們,其實和我們沒有兩樣,都是極其平凡的普通人,那些從眾服從的人,那些不敢違逆權力的人,那些不敢挑戰權威的人。誠如George Santayana所言,「THE ONE WHO DOES NOT REMEMBER HISTORY IS BOUND TO LIVE THROUGH IT AGAIN」,共勉之。
原文︰http://onelittleheaven.blogspot.hk/2014/01/auschwitz_3754.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