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二零一三年十月二十日
(1)
去年反國教運動的經驗告訴我們,政府是害怕群眾的,只要堅持下去就有勝算。可是,政府這次一定比去年更有心理準備,所以沒有更強的民意力量脅逼,政府很難會讓步。話雖如此,今天政府已經釋出少許「善意」,例如行政會議召集人林煥光呼籲同事多交代原因或準則(行政會議既然是集體負責,為何他說起來卻似獨立行動﹖),初步反映這場運動的力量。
(2)
從社會運動模型看,這次社會運動可算是複製了去年反國民教育運動,但亂子似乎遠比去年多。其中一個今日最大的「亂子」是不少參加者不明白為什麼是有商討的環節,他們更加將這個做法與「佔中」扯上關係。我認為他們這種做法無疑受「佔中」的「商討式民主」( deliberation democracy ) 影響,但我相信他們這樣做是因為組織者只是一眾網民,沒有認受性,沒有條件與地位為運動訂定目標,而且他們同時感受到這次運動很容易失去焦點,所以採用了商討的方式來建立運動目標的合法性(legitimacy)。我在遊行隊伍裡聽主持人的發言不斷提到要參與者思考,亦不停強調是網民自發,一切是由參加者主導,因此我相信這是合法性的問題,而不是被「佔中」「騎劫」。
這行動很容易失焦,因為有人的最低要求是公開資料及準則,有的要重新審議,有的是要將牌給香港電視,目標不一。這與反國教運動不同,那次的目標很直接簡單,就是「撤」,今次的失焦風險令組織者更加不懂得怎樣處理。
當然,在這麼大型的社會運動裡,這商討欠缺組織,不可能建立什麼認受性,而不少參加者都對這種安排摸不着頭腦。我認為最直接的方法是將主導交給香港電視的職工代表,讓他們訂定運動的目標,其他人則在旁輔助。
(3)
運動要到哪個地步才算完滿成功﹖去年反國教運動算是勝利了,但也只能說是險勝,因為政府針對了灰色地帶來推出一個似撤非撤的方案,讓參加者感到迷惘。針對灰色地帶,會令到目標不一致的群眾頓失凝聚力,然後運動邁向滅亡。反國教運動的目標已算相當明確,但還有這種灰地帶,何況這次先天失焦的免費電視牌照運動﹖
凝聚共識是非常重要的,鬥爭要開始了,希望港視與組織者可能盡快凝聚共識,訂定明確的目標,並讓論述更貼緊事態的發展,汲取去年反國教運動的教訓。
(4)
我也不希望這次運動被任何一種勢力「騎劫」,但我們同時要提防被「騎劫」這概念騎劫。要經營這個模式的社會運動不容易,回想起去年反國教運動,學民思潮邀請了不同人士站台演講,當然也有不同的分享、喊口號與唱歌環節,維持了一個充實的包圍政總運動,如果沒有多方的幫忙與合作是沒有可能做到的。如果任何一方勢力參與就是「騎劫」,然後就牽起爭吵與內閧,拒絕合作,梁振英看在眼裡就只會看不起參加者的團結與決心,當這以萬計的市民是一盤散沙。
我們不應視一場社會運動的生存是必然的,如果這場運動不能生存與持續成長下去,什麼關係正確或純粹性的爭論都沒有意義了。指罵某一方「騎劫」這社運的人,似乎認為這種內耗與鬥爭無損這運動,就是視這運動的存在是當然,這是相當危險的,因為我認為去年反國教運動的成功往往就是因為一種無私的團結。如果因為內閧而令參加者灰心,這運動可以迅速死亡。
(5)
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希望香港電視的職工可以站得更前,做更多組織。我深信他們在這次運動中是有認受性的,有資格團結參加者,為香港爭取公義。
二:二零一三年十月二十日
(6)
暫時這場社會運動出現的敗筆不少,但仍有機會修正。
第一個敗筆是加入協商環節。正如之前所論,相信他們加入這環節是為了增強行動及其領導的合法性,但他們忽視了三個要點:一、其實香港電視職工本身就有很強的合法性及號召力,無須透過商討來建立;二、雖然有不少過去未參加過任何社運的新血加入,但大部份都有反國教運動的經驗,自然對運動有期許,因此他們早就抱有長期留守的準備,但組織者完全將這次運動抽離整個社運發展的脈胳,錯估了參加者的期許;三,商討需要大量準備,而且從「佔中」的商討日安排所見,商討是要針對有意討論的人而準備的,這本質不適合大型社會運動(因為不是所有人都希望參與商討),而組織者在這方面的安排極度簡陋。
第二個敗筆是將運動割裂成上下半場。在音響設備不健全的前提下,訊息流傳的速度很慢,因此不少市民因不清楚事態發展而離開實屬正常,而事實是在七時後冷場漸多,運動亦沒有足夠的內容支撐,與其苦苦支撐,我認為倒是及早結束,再謀發展方向及計劃為上。左右爭論都出現在集會的最後,也就是集會最疲勞的時候。在這個時候,任何人批判組織者或站台的人都是容易的,因為他們已經苦無方法支撐,但批判者又能否提出更有效的方法來讓氣氛醞釀發酵﹖要維持士氣,保持氣氛絕不容易,而且暫時也欠出路,但內閧肯定會趕走支持者。
香港電視的職工開始站在前面了,商討之事可以完全忘掉,而他們相信也會有更多時間想辦法維持這個運動。與反國教運動相比,演講的內容較少,可以分析的地方也不多,這是不利因素,不過香港電視的「上街睇電視」也是一種以集體行為反抗的絕佳方法之一,這是反國教運動沒有的。希望香港電視能夠好好掌握自己的優勢,多了解參加者的期許,將這場運動延續下去。另外,將運動集中在星期五、六也是較踏實的做法,也更有可能將鬥爭拉到更長線去。
(7)
當看到台上的主持說人數達十二萬時(當然,這明顯是不準確的),我認為組織者對這次運動的動員力太樂觀。開始時人數多是必然的,因為他們直接將遊行人數帶到政總,而過去的遊行沒有這樣做,但要有持續性,開始的人數不足為據。一場成功的社會運動不可能一蹴而成,去年反國教運動都是一步一步的建立起來,而關鍵在是核心的決心(絕食﹖)與運動的變化(不斷有人加入絕食、老兵加入)等,組織者要有更仔細的部署。
(8)
今次政府最笨的是引發了一批沒有政治性的市民上街,激發了較中性市民對政府的不滿,而這正是政府最不願看到的。亦循這進路看,本土派為運動再貫注政治性是不智的做法。不滿的程度已經到網民自發組織也極具規模,是反國教運動後進一步去政黨化社運的新模型,這股力量相信連親建制制派都不敢對抗。
去政黨化的社會運動帶來龐大影響,原因大概如下:
一、民意具體化,沉默大多數的論述敵不過堅持者的行動。堅持針對議題的純粹性,政府必須面對。
二、隨機性增加,政府無從準備對策,亦不能憑政黨性格擬定對策。
三、規模迅速增大,從反國教事件可見,規模可以以倍數增大,甚至失控。這是政黨做不到的,因為他們的立場及歷史不能團結所有人。
四、政府不能抱怨政黨煽動。
五、政府不能與政黨協商,要直接面對群眾,要作出更大讓步方能平息。
六、親建制派不敢與民為敵,政府被孤立。
這種模型是有威力的,希望組織者可以好好把握。
三:二零一三年十月二十一日
(9)
抗爭來到第二日,要數與去年反國教運動的最大分別在於官員的反應。去年政府官員費盡心思為市民釋疑,說服他們國民教育科並非「洗腦」科目,而親建制派的議員都齊齊出來撐政府,但今次免費電視牌照事件中,親建制派人士紛紛與梁振英割裂,割裂速度之快,不可思議。李慧琼、曾鈺成的表態令政府更呈窘態,加上立法會正醞釀以權力及特權法要求行政會議公開資料,多個政黨支持或考慮,梁振英現在可謂四面楚歌。明天行政會議開會,梁振英要面對一個不團結的行政會議,或許會有轉機。
事件發展下去,對梁政府來說有不少風險。王維基的司法覆核如箭在弦,理據頗強;市民對政府的任何論述都採取不信任態度,情況有如去年的反國教運動;包圍政總的人數雖然不是以萬計,但今天的參與人數不俗,氣氛良好,如果要在星期五、六發動一次規模更龐大的集會,成功機會甚高,讓梁振英背負更大壓力;親建制派不賣面,而政府高官以至行政會議的言論不一致,穿崩的次數或比無綫的電視劇還多,有機會令梁政府醜態百出,萬劫不復。去政黨化後的社會運動有很大的隨機性,如果不及早讓步,運動可以發展到一個難以想像的地步,加上這次免費電視牌照事件讓更多平時不參與社運的都走上街來看電視,更有失控的潛質。
梁振英大概正在計算風險,就算政府對這類集會更有心理準備,亦不代表這風險可冒或該冒。我認為這事件最大的轉機在於內鬥,相信這才是梁振英最始料不及的地方。簡言之,梁振英對社運的壓力是有心理準備,但因為自尊等因素而未必會因此妥協,但只要社運的壓力增大,就有機會增加其班子內鬥的壓力,這也許會是一個決定勝負的缺口。
(10)
今天的集會秩序良好,主導權交回香港電視的職工手上,昨天的左右爭辯幸好沒有破壞這運動的發展,一切向好的方向發展。這次集會的重心的播影片段(新聞特輯片段、劇集片段、製作花絮等)及製作團隊分享,高潮是《警界線》的製作團隊及演員分享,整體氣氛熾熱,沒有冷場。
這集會的方向相當正確,因為發揮了香港電視作為一個電視台的專業,而且將集會限制在兩小時,避免因為時間太長而出現疲勞。一個集會出現疲勞是很危險的,例如參加者會感到迷失,冷場出現,累積起來的團結會漸漸出現裂痕。第一天集會的時間很長,愈後愈疲勞,最後在集會會尾段出現爭拗。一個成功的集會將防止這種疲勞出現,發揮最擅長的技能並耐活動限制在有信心掌控的時間內是最好的方法,今天的集會就做到了這一點。
發起一個具規模的社會運動絕不容易,在第一天有不成熟的安排實屬正常。善意的批判是可以的,從今天的集會可見,很多問題都可以在批判後修正過來,但批判不能過火,因為內閧才是社運的最大敵人,這種傷害是不可能被修正的。
不要盲目的反對唱歌,如果去年反國教運動中大家一起交叉着手喊「撤」是最深刻的畫面,那麼今年最深刻的畫面大概就是大家揮動着發光的手機,一起唱那首我不太懂歌卻覺得很動聽的歌。
(11)
今天香港電視在集會裡播出了不少高質素的節目片段,無疑進一步讓參加者認為香港電視不論在劇集還是新聞節目的製作都是出色的,而且不計成功,都是用心的製作。這種做法讓梁政府愈來愈難解釋為什麼港視不獲發牌。就算梁政府拋出理由,市民也只會相信自己所見到的。
(12)
與反國教運動不同,香港電視的職工並不打算長期留守,所以在今天集會完結時並沒有交待明天的部署。我理解他們大概是在等待明早行政會議後的發展才商討進一步行動,但如果行會沒有行動,大概大聯盟是時候思考更長遠的計劃。去年反國教運動的成功在於有一些鐵了心撐到底的年輕人留守政總,甚至是絕食表示決心,這種堅持是號召力的最根本來源,如果大聯盟沒有展示這種決心,運動是不可能持續下去的。
現在似乎大聯盟不打算每天晚上都舉行集會,亦不會長駐政總,我相信參加者會逐漸感到無所適從。明天行會會議後大概可以估計政府的取態,大聯盟是時候制定更長遠而確實的爭取方略。
另一方面,我認為大聯盟要更有策略地應對政府的行動與發言,這相信是香港電視職工較弱的一環。如果政府要撐下去,不合理的地方只會愈來愈多,大聯盟必須抓緊機會進行批判,讓參加者有一種緊貼事態發展的感覺。
這場社運,充滿風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