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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庸生
「鬼才導演」刁亦男
筆者對「鬼才導演」一詞有自己的定義,「鬼才導演」往往能以聰明、創新的方法,從其佳作中「出其不意」地表達其敏感甚至不道德的觀點。昆頓塔倫天奴的《希魔撞正殺人狂》、北野武的《花火》均反映二人是百分百的「鬼才導演」,內地導演刁亦男亦配得上這名字。
刁導的最新電影作品《白日焰火》,罕有地以懸疑片的戲種從藝術電影節柏林影展奪得最佳電影金熊獎。事實上,這部表面上是懸疑片格局,實質上是以藝術電影的手法處理的《白日焰火》,重點並非巧妙的佈局,而是導演如何聰明地從一個引人入勝的肢解案中,表達其對善惡的看法,同時暗示自己相當敏感的政治立場。
氣氛一流的「懸疑」電影
如單純以懸疑片的角度賞識《白日焰火》,這部電影只是佈局平庸的懸疑片。但以藝術電影的角度來看,刁導營造氣氛的能力已足以讓這部電影升格成非一般的懸疑片。
《白日焰火》如一部份的藝術電影般,極少運用配樂,大多利用周遭環境的聲音以營造出氣氛。男女主角張自力和吳志貞溜冰時,溜冰場所播放的經典華爾滋《The Blue Danube》,華麗的音樂襯托出張自力對吳志貞所產生的愛慾(或多或少同時在向《2001太空漫遊》致敬)。電影院傳出武俠片中的刀劍聲,向觀眾預視梁志軍向警員突如其來的暴力行為。關鍵的摩天輪一幕,以銹鐵移動所發出讓人不安的聲音及寒風聲,讓張自力和吳志貞二人的對峙更顯緊湊。火車經過車軌所發出震耳欲聾的聲音,及車子駛過馬路的聲音亦多次被刁導所運用以取代以配樂營造氣氛。
除聲音以外,刁導亦運用店舖招牌、街燈及廣告牌等燈光配合情節,如張自力與吳志貞於車內對質一幕最為明顯,刁導以兩種截然不同的燈光顏色投射在二人身上,以表達二人對立的狀態,同時亦成功加強戲劇效果。
刁導自然、不突兀地借用周遭環境的聲音及燈光,營造出一流的氣氛,展示的深厚的導演功力。
誰「善」?誰「惡」?
人的善惡是《白日焰火》探討的題材。三位主要角色:刑警張自力、殺人夫妻吳志貞及梁志軍,從表面看,追查殺人事件並成功破案的張自力是站在善的一方,殺人夫妻則顯然站在惡的一方。但在電影末段,刁導看來另有看法。
吳志貞殺人的原因,是由於遭受性侵而將侵犯者殺死,某程度上她的殺人動機是出於「自衛」。至於另一位殺人犯梁志軍,願意為妻子犠牲而隱性埋名,殺死妻子身邊人全出於對妻子愛意,被警察查問時下殺手亦是出於自衛。以殺人的方法解決問題,毫無疑問是不道德,但從兩位殺人犯的動機來看,他們的殺人行為難免讓觀眾同情。
反而,直至電影末段之前仍站在正義一方的張自力,觀眾會發現他最後出賣了愛人吳志貞,將愛人揖拿後更沒有表露絲毫的失意,反而是為立下大功而大肆設宴及跳舞慶功,顯示張自力的追查行動是出於個人功績、出於個人私心。
「摩天輪」一幕的兩種觀點
張自力與吳志貞於摩天輪對峙的一幕是電影的關鍵。當時,張自力將吳志貞帶上摩天輪,指向與吳志貞的殺人事件有莫大關連的「白日焰火」夜總會,並向她作出嚴正質問。兩人都明白,張自力當時已經清楚知道吳志貞便是殺人兇手的事實,而且某程度上掌握了證據。
此時,二人擁吻起來,後來更由擁吻發展成性交。接下來的下一場戲,就是張自力將當時已成為其情人的吳志貞送上警車乘之於法的一幕。
筆者認為這場戲可以有兩個立場南轅北轍的解讀方法:
(一) 張自力本來決心將吳志貞乘之於法,但在摩天輪上抵受不了對吳志貞的愛慾及性慾而投降,二人交歡起來。後來張自力還是決心大義滅親,將情人吳志貞乘之於法。
(二) 張自力早已決心將吳志貞乘之於法,但在摩天輪上抵受不了對吳志貞的性慾,將吳志貞乘之於法前「盡享肉體快感」。後來張自力裝作與吳志貞交往,欺騙女方感情,最後將她出賣並送上警車。
張自力是善是惡?筆者認為刁導刻意含糊交代二人當時的心理狀況,讓觀眾自行想出各自的答案。但筆者同時認為,刁導心目中對角色已有其立場。
從電影早段以描寫張自力對性慾的執迷以作為他的出場幕,及尾段以欺騙的方法將吳志貞帶上摩天輪,以至片末中極具諷刺性、張自力慶祝破案跳出古怪舞步的一幕,均能反映刁導認為張自力是欺騙感情、欺騙色相、貪圖名利的醜角。刁導對角色們的善惡批判,更同時反映了他的政治立場。
「六四事件」的暗喻
不知觀眾們是否記得,殺人犯梁志軍被擊斃時,是以一把名為「六四」的槍所射殺?刁導刻意加入這細節,定必有他的原因,相信就如王家衛的《一代宗師》、朴贊郁的《原罪犯》一樣,刻意留下「六四」的數字密碼,暗示其電影能從政治的角度作出解講。
《白日焰火》的角色中,最能象徵「六四事件」中屠城的中國共產黨的,絕對非殺人犯吳志貞和梁志軍莫屬。梁志軍被名為「六四」的槍所射殺,就正如被民運人士以「六四」之名所聲討。吳志貞殺人的時間,安排於1999年的6月,刁導是避免政治暗喻過於明顯而將時間設定為「六四事件」發生的1989年6月的十年後嗎?相信觀眾心中有數。
美化中共「六四屠城」、醜化民主人士
象徵中共的吳志貞,於1999年6月將,面對侵犯自己的性侵者,為了自衛而將性侵者殺死。刁導就如同告訴大家,當年「六四事件」中,中共面對侵犯其政權穩定性的民運人士是侵犯者,中共的屠殺行為只為保護自己的政權穩定、屬「自衛」性質。這種說法,實與親中人士對六四事件的解讀口徑一致。刁導將中共「六四事件」的屠殺合理化,更將當年天安門廣場的民運人士醜化成「性侵者」,將他們當時的民主運動醜化成對中共政權的「性侵犯」。
殺人事件發生的五年後,向象徵中共的吳志貞追查的張自力,就如同要求「平反六四」、聲討中共的民主派人士。直至電影末段前,追查兇殺案的張自力,在觀眾心目中站在正義一方,就如同聲討中共的民主派人士一樣站在道德高地。在電影開首,張自力違反「最後一次」與其前妻交歡的承諾;無獨有偶,侵犯吳志貞的性侵者,亦反覆要求「最後一次」的性交。刁導明顯有意將張自力與侵犯吳志貞的性侵者劃上等號,明顯是醜化「六四事件」後向中共窮追猛打的民主人士,認為他們與天安門的民運份子一樣是在「侵犯」中共。
無情的目送被自己出賣的吳志貞上警車、名成利就後輕狂的慶祝舞步,張自力在觀眾眼中「善」的形象迅即轉成「惡」。張自力以欺騙的方法作為破案的手段、為追求個人名利而揖拿象徵中共的殺人兇手吳志貞。反映刁導認為民主人士借追究「六四事件」之名以滿足個人私欲。相反,因殺人而被定性為「惡」的吳志貞,卻因為殺人動機為自衛,讓觀眾開始同情她,同情因為「自衛」才屠城的中共…
以華麗的古典樂襯托殺人場所,揖拿兇手後的慶祝舞步則配以過時嘔心的舞曲。好一個刁亦男呀!
無事生非、破壞社會和諧穩定的「白日焰火」
象徵太平盛世的「白日」下,是吳志貞正式被還押,與此同時「焰火」在「白日」下「綻放」。捉拿因自衛才殺人的吳志貞就好比「白日焰火」,不但是沒有意義、無事生非,而且更會破壞社會和諧穩定。刁導承認六四屠城事實,卻美化屠城的事件性質,其「維穩結局」更讓筆者不寒而慄。刁亦男導演的才華成功讓筆者臣服,卻同時讓筆者嘆息:藝術家的思想理應開放,何以刁導的藝術家腦袋卻能被「維穩」觀念所佔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