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K歌產業式微,商業洗腦歌曲失效,大量主流樂迷出走,都不是2013年香港樂壇的新鮮事。討論家駒和李純恩口中的樂壇是存是亡,就像東張西望討論時事一樣,只不過是茶餘飯後拿來自嗨的偽命題。這年,Gangnam Style和Harlem Shake等派對電子音樂借網絡席捲全球,香港未能倖免,全城陷入瘋狂熱播,再一次暴露了香港不堪外力的淺碟文化,也確立了香港作為美韓音樂殖民地的身份。在這個前朝樂迷固執偏聽,商業音樂掩耳盗鈴的季節,如何重建香港的本土音樂,讓一眾音樂難民得以重獲香港樂迷的身份認同,才是現今香港樂壇應該播放的主旋律。今年,這個旋律就由香港獨立音樂領奏。在獨立音樂圈年發六十餘張專輯,樂隊繼續北上及赴台演出的背後,就暗示著獨立音樂將要背負起香港文化輸出的重任。但相比起台灣百花齊放,制度成熟的產業模式 ,香港獨立音樂離成為本土文化代表依然有段距離,在此提出四個香港獨立音樂在這段旅程正在克服的問題。
1. 樂迷文化疲弱
成長在商業音樂近在耳邊的環境,大部份香港樂迷自小就養成偏聽的習慣,接受能力既低,且崇尚填鴨式消費。當然,有賴網絡世界,有一部分開竅者意識到本地音樂的光譜不如此狹窄,繼而在主流與地下音樂兩邊奔走,但亦有一部分人索性離地追捧外國音樂,對本地獨立音樂充耳不聞。這班出走樂迷或許比大部份香港人,甚至indie界支持者博聞廣聽,擁有香港獨立音樂最需要的國際視野,卻偏偏未能轉化成音樂圈的內需。結果,於外地受到重視的香港樂隊在本地缺乏知名度,在香港被捧起了的樂隊又未能衝出國際,造成資源錯配。
然而,今年十一月舉辦的國際音樂節Clockenflap,場內雖然雖有超過一半觀眾是外國人,本地華人的比例亦較去年為多,暗示著出走樂迷更願意參與本地音樂盛事,將閱歷轉化成在地的支持。全力推廣台灣獨立音樂的呼叫音樂節今年則換了個更大的場地Star Hall,讓更多indie界支持者得到教育。大雨中依然逼爆的自由野就成功包裝成香港人例牌要潮聖的活動。其主舞台與草民音樂節的名單精準地列出了香港人最需要知道的中港台獨立音樂單位,令一班偏聽主流的樂迷在打卡之餘亦能順道認識華語音樂的光譜。由此可見,鬆散零落的樂迷經過年復一年的大型音樂節重新黏合後,逐漸將各路樂迷凝聚起來,形成能夠匡扶本土音樂的樂迷文化。
2. 音樂本土性不足
對於需要擴大市場掘金的主流商業歌手,出版國語大碟可以說是無可厚非的商業決定。但身為創作自由的守護者,獨立音樂其中一個使命就是透過宣揚本土文化回饋社區。就如今年台灣金音獎大贏家林生祥和閃靈樂團,雖在音樂風格上屬於兩個極端,卻同為台灣本土文化的忠實守護者。且看今年生祥樂隊的《我庒》,以客家話演唱,在新台語歌運動中拯救漸被埋没的台語;以美濃農村現代化為題,惹人關注三農問題;以新式月琴演奏,讓傳統曲調得以傳承,不老土俗套之餘,還在音樂創作上盡現實驗精神。而閃靈則以台灣歷史為題,以二胡,尺八和箏配合搖滾的編制演奏,以五聲音階和台語歌音調作旋律,本土特色没有被全球化磨滅之餘,更獲國際市場青睞,成為台灣國際曝光率最高的樂團。
所以說,本土是國際市場的寵兒,音樂不立足本土,就無以眺望國際,為時代造浪。反之,強行迎合國際大趨勢,就頂多只能當時代的乘浪者,在音樂浪潮中順撈一筆。要發展香港音樂的本土特色,就要先反思香港的本土音樂為何物。這並不等於要唱山歌咸水歌,或是直接將粵曲曲調融入西方搖滾,帶出南音與戲曲之美。但起碼,題材,語言和曲調都是建構本土特色的起點。如果有人認為香港的本土特色就是國際化,那麼音樂多樣性就應該是香港樂壇的命題,各個流派百花齊放,英粵語歌平分秋色才是樂壇樂見的景象。
可惜,現時多數受外地媒體重視的都是以英語作詞的大團如Chochukmo和Noughts and Exes等。這些英語樂團的成功更帶動英語成為今年受新團歡迎的創作媒介。就以今年發行的獨立音樂專輯計算,就有近七成專輯是以英語創作,當中約一半的樂隊實是由土生土長的香港華人組成的。 堅持唱廣東話的就只屬少數,MastaMic的《流行反擊戰》和秋紅的《為人民服務》就是可喜的一例。確實,以英語填詞比廣東話方便容易,亦是自由創作的表現,更何況英語是某些樂團的母語。但假如樂隊只是因為英語市場較大而放棄以廣東話填詞,就等同將香港的廣東歌文化葬送於全球化之中。在這個本地獨立音樂向英語創作靠攏的年頭,可幸有一班樂團如SIU2嘗試將香港文化,中樂和西方流行音樂融合,以體現香港中西合壁的文化背景。下年頭推出專輯《自在本性》的Chock Ma,就示範了如何將傳統中樂與搖滾合流,再配以佛學禪思的歌詞,試作全球在地化的實驗。其實,乘浪與造浪就只有一線之差,假若獨立音樂能為根牙盤錯的香港本土文化探一探路,點一點燈,其文化價值將會是無價的。
3. 樂隊作為反建制勢力的功能未滿
人所共知,搖滾不只是一種音樂流派,更是一種生活態度。在美國六七十年代的平權與反戰運動中,搖滾就展示了凝聚群眾,衝擊建制的威力。可惜,在香港,搖滾樂竟可以成為維穩工程的一部分。今年七月一日的巨蛋維穩音樂節,全部門票在排山倒海的杯葛下依然售罄, 兩隊樂隊Rubberband和Mr.則不理網上的一片罵聲,照樣上台演出,結果換來出賣搖滾的罵名。當然,羊毛出自羊身,政治白痴本身就是維穩工程的資本,没有以娛樂為先的樂迷,維穩騷的功能也有限。當然,搖滾樂隊並無義務要參與政治,更無反建制的責任,反正難得能夠自由做音樂,就無謂安裝太多的精神意義於「搖滾」一詞。但對於曾表達過政治立場,口裡說過要反建制的搖滾樂隊,其動員的功能也存疑。去年反國教音樂會中,一班樂隊錦上添花般的在抗議場地演出,但事後未有趁機群起,於其他大型示威場合再現。
反觀對岸的台灣,承上年的反美麗灣沙灘音樂會,今年續有35隊獨立樂團合力製作了一張《不核作﹣臺灣獨立音樂反核輯》,各隊樂團獨立演出時亦貼上「核電歸零」的貼紙,藉此宣揚反核的信息。還有於六月的金曲獎頒獎典禮,五月天,四分衛,董事長和亂彈阿翔就於台上表演期間,投影「地下社會」四隻大字,就表演空間萎縮的問題向文化部部長龍應台施壓。由此可見,台灣獨立樂隊就有關政治表態的集體行動比香港成熟好多,實是台灣難得的社會資本。不過香港也不無出色的樂隊集體行動。籌備四年並於今年六四推出的《搖滾不容殺人政權》就結集了11隊獨立樂隊的作品,將團員秉持的生活態度轉化成音樂宣揚出去。到底,搖滾不是萬能藥,不是腳踏擴音器,掃幾個和弦689就會下台。我們不能將搖滾放在一個如此尷尬難堪的位置,期望它能重整社會,推翻專制政權等等,但它凝聚群眾的能力,是文化給社會的資本,也是本地人尋找價值認同的基礎。
4. 融入主流的模式
今年家駒逝世二十周年,路人樂迷皆為消失的樂壇哭喪,向早逝的英雄致敬。但家駒最重要的存在價值不是那句「香港没有樂壇,只有娛樂圈」的緊箍咒,而是證明Beyond那套上TVB,為歡樂今宵贈慶的「入屋」模式是不忠於自己兼不可取的。今時今日的獨立音樂人已不用寄tvb籬下,委身於大唱片公來宣傳自己。相反,獨立音樂人跟主流媒體和音樂人的關係應該是平等的。
就如音樂庫MOOV今年就找來四組街頭音樂人(Circle, 威哥,Eddie Lin,傻喇士多)和四個主流音樂人(黃耀明,林二汶,陳奐仁,Rubberband)合作拍攝廣告,同時為街頭音樂人拍攝高清MV和錄制歌曲,給街頭音樂與主流音樂對等的尊重。而何韻詩今年新碟《共存》中的一首<酒精和菸>亦找來Chochukmo作曲和編曲,也是商業音樂走出固步自封的一例。此外,林二汶&the HUSband和盧凱彤& the Ripples這類主流歌手與獨立樂手合作的組合,就似對岸陳綺貞的The Verse和戴佩妮的佛跳牆等樂團,是主流歌手透過組團突破固有形象,獨立音樂人累積經驗的機會。可惜,當音樂生態已經改變時,認受性極低的四大性頒獎禮始終未跟得上時代的脈搏,依舊將獨立音樂視為次文化和另類娛樂,以排行榜和豬肉獎來衡量其「流行」價值。假如樂隊於訪問或表演中意識到此類主流媒體對其行使從屬思維,就應適時婉拒,以免降格之嫌。其實獨立音樂没有「流行通俗」的創作重擔,也無商業的枷鎖,它的存在正正保存了香港本土文化最真摯的一面。
2013年快過了,2014年,注定是香港為本土音樂重新定位之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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