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激戰》是一部屬於「身處下風者」的電影。擂台上,大部分時間,主角都是捱打。少年老薑一嫩一老, 基於經驗不足或體力不支,時常處於下風。無論是誰,處於下風,就意味着捱打。《激戰》也由幾個失意人的生命線互相交織而構成,包括過氣拳王、精神病患和浪 子回頭的浪蕩少年,他們都在生命的跑道上,因自己因噩運的緣故而跌倒。《激戰》談的是,在重創之後,到底人可以怎樣走下去。
這個怎樣走下去 的故事,叫我想起另外兩齣十分喜歡的港產片。賤輝(程輝,張家輝飾)是個過氣拳王,口中經常含中着一根牙籤,這叫人直接喚起《英雄本身》Mark 哥形象,他口中也總是有一根火柴。電影末段,落泊的Mark 哥決定再戰江湖,大聲說道: 「我唔見咗嘅嘢我想自己攞番!」另一齣是《打擂台》的爆樽淳(梁小龍飾),是個中年大叔(曾為昔日功夫高手),直到飾演師父的泰迪羅賓醒了,他才重拾戰 意。然而,賤輝、Mark 哥和爆樽淳,表面上異曲同工,但我想誠懇地說,《激戰》走得更遠,因它開啟了世代和倫理兩線窗口,讓人更有憑據地站起來,走下去。
電影中的 世代關係拍得細膩動人,特別是賤輝和林思齊(彭于晏飾)的師徒關係。電影開始不久,林思齊遭老父打傷,賤輝用紙巾將煙草揑成一團,並壓在他額角止血。一時 間,林思齊疑惑: 「得唔得㗎?」賤輝說: 「唔知呀,我以前傷咗都係咁做㗎咋!」賤輝只是不斷將自己的經驗心法,告訴徒弟。片中幾場對打戲,賤輝老是提醒徒弟的弱點在哪(歪了的鼻子不好再受傷), 又或教他「一拳搏一腳」(大家硬食,一齊痛),而有趣是,這並非佔盡上風者的處境和打法,而是混合機智、耐力和鬥志的劣勢者戰術。
但這對師徒關係 卻不是單向的。事實上,拳館沒人相信賤輝這個過氣拳王,但偏偏就這麼一個白紙一張、又不被拳館重視的年輕人相信。思齊年輕、沒有記憶的帳本,而且充滿儍 勁,因而毫無障礙地選了賤輝做師父。倒過來,賤輝亦從思齊的信任和對生命的投入中,找回了信念和希望。正如故事中的另一對母女,女兒小丹(李馨巧飾)沒有 以世俗的眼光,看待精神病患的媽媽阿君(梅婷飾)。她照顧媽媽,給媽媽說故事,用幻想緩解現實的悲傷,甚至使媽媽眼中的「壞人」賤輝,也成了家庭一分子。
這 是種世代的交織,新生代既有自己的戰場,因而需要前輩教路(正如賤輝教小丹怎樣打肥仔);失意中年也有自己的悔恨和未完成的希望,這就需要不那麼計算、沒 戴有色眼鏡的年輕目光來重新確認。因而,《激戰》幾乎是一齣世代連結的童話。
同一時間,電影也蘊含另一種失意者連結的倫理。賤輝看見思齊遭老父責備「一事 無成」、「根本不知道何謂責任」,之後就應承做他師父;在橫風暴雨下,他幫助阿君去拯救一棵跟逝去兒子一同栽種的樹。關鍵是,這些角色都是失意的人,但這 不但只沒有成為他們之間的阻隔,倒過來,他們似乎更能聽見各自心底裏的寂靜之聲(Sound ofsilence)。《激戰》告訴觀眾,失意不只是負債,而且是倫理的可能。
電影最溫柔的地方,是思齊的親吻、小丹賤輝的腳踏腳和賤輝戴上了阿君的耳筒聽着Sound ofSilence,人們在影像中漂亮的合而為一。這是失意者相互啟發連結的共同體,並一起在人生跑道上站起來,走下去。
文.陳景輝,刊於明報世紀版( 24-08-2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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