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此文寫成已有兩月。作為區區首篇刊於主場新聞之投稿作,亦是首篇長影評,頗有紀念價值。現稍作整理,重發於獨媒。
原文刊於雙語陳的游思細想
以顏色作文章,先聲奪人
第一眼看到「殭屍」(英文片名Rigor Mortis,醫學術語也,人死後屍體彊化的現象)的預告片便很喜歡。我不偏好驚慄片,但也不特別討厭。只要電影能引起我好奇心,題材不拘,我都感興趣。看完短短的預告片,風格特異之餘題材帶有濃烈香港情懷,而導演竟是久未所聞的前歌手麥浚龍,我不禁起意入場。女友不看「鬼片」,適逢周一收工後百無聊賴,我便「眾樂樂不如獨樂樂」,孤身進場一探也;結果不但沒有失望而回,觀影後更心有戚戚然,久久不能平復。 入場前瞄了幾眼為數不多的影評,知道影片以黑暗為主題,影像上亦呈以一片灰白黑;果然開頭便以最蒼白的顏色來說話:灰暗的屋邨,蒼白的屍體,紅得發黑的血,一片荒涼破敗景色,彷彿置身鬼域。好久沒看過以顏色作文章的電影了(顯然我看過的電影太少),腦中仍有印象的只有華倫天奴的「標殺令」(Kill Bill);只此首幕已吸引我聚精會神看下去。
影像凌厲,氣勢十足
幼時最怕殭屍,電視每次播放殭屍電影,不論中西,我都嚇得魂飛魄散,惟恐閉目不及而晚上作噩夢。故此片男主角錢小豪出場時我有眼不識泰山,事後方知此君實乃八十年代殭屍片紅星也。麥浚龍首執導筒倒也做足功課,找來此君演自己─一個被時代遺忘的昔日殭屍電影明星。他演來不過不失,滄桑而帶點神經質。 然而此君出場,除交代劇情外,醉翁之意不在酒也;他搬入屋邨空置凶宅,竟即上吊自縊,結果惹來潛伏凶宅內之厲鬼意欲借屍還魂,幸得隱世道士阿友(陳友飾)及時驅鬼救命─ 驅鬼過程方是重頭戲也:只見這身穿「街坊裝」白色背心配「孖煙通」的末代道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破門、入屋、割繩、驅鬼,動作兔起鶻落,乾淨俐落;直到錢小豪撞牆倒地,觀眾才從壓迫感十足的動作場面回過神來。而整個「鬼上身」過程也不馬虎;從陰風刮起,吹滅燈光,厲鬼現身,陰魂入體,都氣勢十足。這連續幾幕具現代電影特有的凌厲感之餘,仍帶有舊時港式殭屍片的色彩,拍得毫不失禮,亦足見導演本人對舊時殭屍片之情意結,欲以本片向前人致敬。
贏了氣氛,輸了劇情
若論情節安排、整體佈局,此片其實不算出色;有時甚至為靈異而靈異,贏了氣氛而輸了劇情。部分情節無助推進劇情,拖慢了整體節奏。如影片中段一幕長達五分鐘,一群撐著破舊油紙傘的「鬼差」在走廊出巡便顯得無頭無尾─ 全片均無交代它們與劇情有何關係,彷彿只為營造屋邨陰森的氣氛;而全片轉捩點─「殭屍」最後得以煉成,亦形牽強。鮑起靜飾演的梅姨因執迷於對去世丈夫的不捨,受廟祝阿九(鍾發飾)利用將丈夫煉成殭屍,而煉成關鍵是錢小豪宅中孖生女鬼魂及童子鮮血。本來這些安排並無不妥;問題是觀眾這頭從阿九與梅姨的對話中得知童子鮮血是關鍵,那頭楊鳳(惠英紅飾)的兒子小白卻由已對梅姨起疑的道士阿友帶上門去,成為殭屍盤中飧,未免犯駁,有為促成殭屍煉成而不顧情理之嫌;當殭屍終於煉成,劇情又轉而強調不可讓女鬼「魂」附身於殭屍身,否則不可收拾,然兩者旋即成功「合體」,以配合最終正邪大對決;凡此種種,皆弊於牽強。無怪乎外國影評論此片劇情時,狠評電影使觀眾對劇情無所適從,自相矛盾,角色所作所為不合邏輯,情節常常千瘡百孔又毫無進展。(Not only is the story hard to follow, but it constantly contradicts itself...Absolutely none of the characters' motivations in Mak's film makes logical sense after the initial set-up. There are huge gaps in the story where nothing happens at all.)[1]
地道素材揉合日式恐怖,自成風格
話雖如此,此片絕非如鬼佬所言之一無可取。首先,此片意念顯然來導演童年時看香港殭屍片的深刻印象,他卻找來日本恐怖片巨匠清水崇監制;結果兩人合力,成功揉合港式懷舊神秘與日式詭異淒厲,炮製出一部深具藝術風格及個人色彩的新式恐怖片,一新本地觀眾之耳目,更打入國際影壇。全片成功營造出破敗、鬼魅而神秘的氣氛,帶領觀眾投入電影的獨特世界。如片首的殘舊屋邨建築、道士驅鬼、單位廁所裡藏棺煉屍,拍來皆迫真又有魄力。部分情節的設計亦頗具巧思,散發出香港電影黃金時期的獨特魅力。如道士身戴糯米辟邪,及片末正邪對決中道士以血符劃下結界,配以家傳捉鬼法器五行法力伏屍,均帶有傳統天師捉殭屍的風味,而逼真的CG特技又為電影整體觀感注入現代感。 說回故事,此片的主題看似百轉千迥,其實不離佛家所言一個「痴」字。「痴」者,愚痴無明也。迷惘於事理,或對事理顛倒,因此倒行逆施。錢小豪對家人去世難以忘懷,自尋短見是痴;楊鳳對家中慘劇不能放下,顛喪渡日是痴;梅姨不捨丈夫離世,不惜傷天害理煉屍是痴;廟祝養鬼延壽,妄圖煉屍借命更是痴。
鬼佬不懂欣賞的,我很喜歡
如此看來,此片其實主題統一,雖無勸世之意,或有警世之效。更非如鬼佬所言,除影像外一無可取,一盤散沙也。只是佛家「痴」之一念,鬼佬何能看透?縱觀外國影評,普遍讚賞電影影像可觀;又道麥浚龍提供了舞台供一眾香港老戲骨一展光芒,當中更特別欣賞鮑起靜,譽其演出力壓群雄,引人入勝且入木三分,充分表現出一個飽受煎熬的靈魂的苦苦掙扎(Here, Mak has provided a platform for Hong Kong cinema's veterans to shine. And the men here are all eclipsed by Paw's riveting performance: the actress gives shape to a tortured soul struggling)[2];我卻道他們中鮮有看懂、莫論懂得欣賞此片精髓者。無他,文化背境既異,理解劇情又須依賴英文字幕,解讀自不然難以深刻;而我最喜歡本片透出的濃烈香港情懷,想必在鬼佬眼中,也不過香港電影昔日光輝的餘影,不足道也。我偏覺得這些碧眼看不到、不懂欣賞的,正是本片最與別不同的魅力所在。 結局頗惹爭議。有人喜歡其提供了另一可能性,或言其補充了前面的漏洞;有人認為畫蛇添足,自作聰明,棋差一著。我則覺得,視之為平行時空既可,若曰皆死前迥光返照,南柯一夢又有何不可?須知莊周夢蝶,不知周之夢為胡蝶與?胡蝶之夢為周與?真真假假,無礙觀影樂趣也。
註一: Midnight Madness" http://dorkshelf.com
註二: Rigor Mortis (Geung Si): Film Review, Clarence Tsui, http://www.hollywoodreporter.com/review/rigor-mortis-geung-si-film-6177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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