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者: 香港大学学生张瀚元
是一个那样的时代。能量失去出口,只能拚命往里面一直塞。好像某个海边风平浪静氛围般的时代,安静不动都会流汗,却无法干脆地让它发散出来,只能耐着性子忍受那温温的汗水。"川本三郎在《我爱过的那个时代》这样写道。
不但流汗,还被雨淋。这是2014年香港的七一游行,人们在蒸腾的溽暑耐着性子走着。
正值香港政改如火如荼地进行,在民怨高涨的关键时间点上,我第一次参加了七一游行,有生以来第一次见识到潮水般的香港市民从街道上汩汩涌出。在烈日高照的酷暑假日午后,要把号称有51万香港人,从舒适的的冷气房引到热气逼人的街上游行,没有一个坚定的信念,是不容易做到的。
游行在平和中进行,温吞得有些无聊,队伍中没有过多的煽动言词与激情。"公民直接提名"、"废除功能组别"、"捍卫港人自主"、"无惧中央威吓"、"梁振英下台"、"我要真普选"、"自己政府自己捡"等口号,从队伍的这一头此起彼落地串连响起;《问谁未发声》这首歌更是一遍一遍地被唱着。彷佛《岛屿天光》这首歌对现下大部份台湾青年的意义一样,《问谁未发声》或许也是最能代表香港当下气氛的歌曲之一吧。
令人印象深刻的是,参与游行的人大都是年轻人。游行中不少时候都是以"开路"作为抗议口号。而参与游行的法轮功乐队,自游行开始便不停歇地吹号打鼓,提振士气,穿插于游行队伍之中的还有几面港英旗与中华民国国旗,安静却不低调,群众看了似乎都有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有一个持青天白日旗的长者,身上挂着这样一个标语:"香港被中共专政走邪路,变臭港;香港回归中华民国是正道,一定光明。"他步伐坚定,一点也不在意周遭的注目。
满坑满谷的游行群众,挤满了街道,但警方并未全面清空马路并管制交通,仅开放单边西行线道与部分东行线道供游行使用。"开路、开路"一波波的抗议声浪,在龟步的人群中此起彼落地响起。从希慎广场七楼的落地窗俯瞰,只见游行队伍与反向东行线的车辆均动弹不得。我无法理解香港警方对游行动线的决策理据;让人流保持畅通,不是达致双赢的方法吗?这点与台湾警方清空道路专供游行的处理手法似不相同。
我2011年来香港就学,三年间,在台湾的土地上,大大小小的公民运动,诸如士林文林苑、绍兴迫迁、华光迫迁、苗栗大埔、多元成家、反核四、反媒体垄断、太阳花学运等浩浩汤汤地展开。这么多事情发生,自己虽均未亲历,也都在港岛这端,透过社群媒体聊表声援与关注。
但待在香港的这三年,连外人如我,也都感觉到香港与日渐增的焦虑──恐惧原有的生活方式、香港的独立自主以及其核心价值会全盘丧失。北京近期发布的《一国两制白皮书》更加深了那种恐惧。
这三年也清楚感觉到,台港的距离,在"中国因素"──姑且不论这种提法的争议──的逼视下,倏忽被拉近。"台湾香港化"、"今日香港,明日台湾"成为耳熟能详的话语。
在不久前台湾的太阳花学运中,香港才突然进入台湾的公共视野。在台湾反服贸的论述上,香港被视为"中国因素"侵蚀下的负面教材;占领立法院期间,香港学生代表专程来台声援,并进入立法院展示香港学生签名支持的布条;一个香港人在学运现场身上挂有写着"我是香港人,请台湾踏在我们的尸体上想你们的路"的纸板,更引起台湾社会的热议,以及香港人的唏嘘。
近年来,在香港与台湾都看到了相似的现象,包括大众媒体逐渐被亲中财团控制、财阀垄断、发展主义至上等问题主导。但同时也在两地的公民社会中,看到了异议与反抗的浪潮。相似的问题,相似的抗争,这个图景正是近年香港与台湾两地社会运动的共同语言;在抗争过程中,两地遥相声援、互为取暖。距离被拉近的背后,是在"中国因素"的阴影下,一股"同命相怜,同舟共济"的情感连结。
距离的缩短,亦可表现于其他现象。2011年台湾电影《那些年,我们一起追的女孩》在香港录得了6186万元港币的票房,打破了周星驰《功夫》6128万元港币的纪录。同时,台湾交通部的数据显示,来访台湾的香港游客从2003年的32.3万人增长到2013年的118.3万人。"移民台湾"也在2013年成为香港热词,两地交流似乎更加热络。
这次有些大陆朋友、香港朋友、在港的台湾朋友也都全程参与游行;有一位熟识的香港朋友甚至因参与"占领遮打道",成为被逮捕的511人其中之一。
"我觉得今天不出来良心过不去",一位港大陆生这样和我用通讯软件聊到,"不过估计回去就应该要被请喝茶了XDD"。句末的嘻皮笑脸符号(XDD)带着一点无奈与悲凉。
除了对"民主"、"自由"这些普世价值的坚定支持外,自己对这个游行并没有其他特别强烈的感受。三年来,尽管很努力的学习粤语、了解香港历史与文化,试图融入这个社会,但毕竟不是生于斯长于斯的香港人,要说对待了三年的香港的感情超出我生长的台湾,是不诚实的。
香港的问题最终必须由香港人自己去解决。作为一个负笈香港的台湾人,在这个时点上,我只能出一颗人头、和港人一起风雨同路。
"对我而言,上不上街游行、出不出一颗人头去壮大游行人数,已经毫无意义了,"居于宿舍同层楼的香港楼友这样感叹,"以前政府还会因为人数而有所反应,现在根本连理都不理了。"
"台湾的民主是无数个世代花了一百年拼出来的,而我们才拼到一点点。"一名台湾学者曾在台湾某个抗议场合说道。那在香港搞民主更加艰巨坎坷。但改变是一点一滴的,慢慢的向前推进──或许有时候会再后退一点点──但公民醒觉时爆发的巨大能量,终能将"We Shall Overcome"(Joan Baez)改成"We have Overcome"吧。但愿我们都能看到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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