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煩囂的曼谷,十多個小時的巴士把我帶到了泰北。此行主要的目的地是位於清萊省的美斯樂,一條在山上的小村,住著泰北孤軍及其後裔。尤記得最初是被羅大佑的《亞細亞的孤兒》這首歌曲所觸動,於是翻開那一頁屬於泰北孤軍的歷史,讀過柏楊化名為鄧克保的《異域》,朱延平在後來執導的同名電影和《無國籍公民》,一直念茲在茲,趁著來泰國的機會,便決心要跑來這裡看一看,嘗試填補自身那對於歷史的無知。
來到美斯樂的第二天,星期日。中午時分走到附近的蔣家寨村,同行有一位日本女子,在居住的旅店裡認識,我們被一位阿卡族的老奶奶熱情地招呼一起吃午飯,這條鄉村除了華人外,同時住著一些少數民族,有時候他們會通婚。後來走到了當地的一所中文學校,興華中學,是當年孤軍部隊所創立。學校的璧報板上展示著中泰關係的描述,中國那一邊的國旗是中華民國。在我向日本女子翻譯的時候,剛好遇見這所學校的校長,還有其他泰北中文學校的人員,校長邀請我們到會客室,竟然有卡啦OK的設備,就這樣跟一班中年男人唱起K上來。晚上跟他們一起吃晚餐,喝了很多的啤酒。也和校長談了很久,他是孤軍的後裔,屬於第二代,生於緬甸,幾歲的時候隨著父輩遷移至此,與很多的孤軍後裔一樣,他長大後跑到台灣生活了二十年,也於該地成家立室。最後卻因為董事長的相邀,回來美斯樂擔任這裡的校長,一當就八年。他還告訴我,在柏楊於八十年代採訪這裡的時候,他曾擔任助手一職。
整個美斯樂,彷彿都離不開泰北孤軍的這段歷史。在這條鄉村,設立了一所泰北義民文史館,這座文史館只有三個展館,一個是介紹孤軍及展示在那些年間曾經歷過的戰役,一個是宣揚中華救助總會在整個泰北所帶來的捐助,最後是在正中間的紀念堂,設置陣亡軍人的靈位,牆上寫著「精忠報國」四個大字,我這個對於國家概念並無甚感情的人,還是被震撼了一下。被國家所遺棄的一群,靠著自己而生存於異國,對於中國的感情仍然是剪不斷,如今他們的下一代都被成了泰國的公民,可是中文學校的存在使我隱隱明瞭那種對於中華文化的堅執,所謂不忘本的精神大抵可以由此展現。文史館於我實在很一般,沒有讓我對於這段過去有更多及深刻的了解,但心底裡其實明白那是由於資源的有限,我在「榮民之家」所遇上的一位老軍人,便跟我說這座文史館的重要,在於讓他們的下一代知悉這一段逐漸被人淡忘的歷史,還有曾流過的血淚。
榮民之家,是退伍傷兵所居住的一個小社區,大約有十多戶人家。有一天我獨個走上去,在走回頭路的時候竟然因為被狗吠而得以與其中一戶的屋主聊天,主要是他在講,我在聽。六十歲的莫大哥,也是孤軍的第二代,七十年代那幾場泰國政府任孤軍去攻打苗共及泰共的戰役,當年十幾歲的他也參與在其中,還因為踩中地雷而失去了腿,他向我展示他的義肢,還有手臂上中彈的痕跡。聽他說當年部隊吸毒盛行,那是為了出戰時的壯膽,後來慢慢成了惡習。莫大哥因為信了基督而戒毒,還改變了他很多的人生觀。榮民之家是當年中華救助總會的其中一個項目,主要的服務對象就是當年因戰而殘廢的士兵。
為了更好地了解這一個地方,在美斯樂的這一個星期,開始讀起柏楊於八十年代親訪泰北而寫成的《金三角.邊區.荒城》一書,自我感覺良好地實行在地閱讀,這本著作與《異域》相距二十年,從金三角的坤沙羅星漢滿星疊戰事,到美斯樂的泰北孤軍及其後裔的生存狀況,後者大部分都印證了我幾天以來從老兵口中所聽到的故事,雖然筆觸透露著那種我覺得肉麻的民族情緒,但把採訪所得化成的報導文學還是非常值得一讀。
由於讀了柏楊的這本著作,在美斯樂的最後一天決定到相距只有三十多公里的滿星疊看看,那曾是毒梟坤沙的所在地,在八十年代的時候曾被泰國政府發動攻襲的地方。在美斯樂沒有直接的車到滿星疊,於是只好坐巴士到半山的檢查站且分岔路,才再作打算,幸運地一到達檢查站後便有熱心的阿姨能讓我坐在她們載著貨物的車尾。在滿星疊的大同中學下車,這所坤沙創立的學校。後來遇上一個在這裡讀書的高中生,午飯過後,在他帶領下到了坤沙的博物館,也就是坤沙從前所在的地方,聽說官方一直不容許博物館的存在,直到去年坤沙的老部隊才私下設立。最後上了一個佛寺,也是坤沙所建,看到有個僧人在向小僧人上課,教授英語,不速之客提供了他們練習對話的機會,那是一群非常害羞又可愛的小僧人。
三十年過去,物換星移,這個曾被泰國政府發動攻擊的地方,如今已變回一個恬靜的小村,而美斯樂那片住著孤軍後裔的土地,亦慢慢變成了一個旅遊的景點。在這裡所聽到和遇上的人和事,不是短短一篇所謂遊記能敘述得來,追隨歷史所需要花上的氣力,也暫非我這小薯力所能及,唯有謹記這一切,謹記這些都是在人生的學習過程中,非常重要的一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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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風中哭泣的亞細亞孤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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