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人A君,頗擅長在日常對話中沿用社會學理論,諸如「this is micro-sociology!」或「要注意narrative context, narrative context」。在牛津北部的Summertown(据一位精通漢學的英國友人雅譯「晴坡」),無意間撞入一間特別的慈善商店,立刻想起A君的日用社會學…
據説晴坡素來以高端社區聞名,這家慈善店亦不例外:乍看之下還以為是私人收藏的古董戯服展。手工釘扣的絲絨長袍,仿亨利六世時代的宮廷服飾,受遠東影響的刺繡和絲綢,愛德華時代的禮帽,全都保存完好,色澤依然鮮豔,琳琅滿目。更有古董打字機,珠寶和美瓷,看得出都是精心挑選和保守著,不免感慨讚嘆。讚嘆的是歷代收藏者對這些物品的重視和用心,以及那些物品隸屬的那個大英帝國繁盛時代;感慨的是這份謹慎保有古董的心,似乎將時光都一板一眼的停撥,說生硬和驕傲也不為過。
店內只得一位老闆娘招呼,見有東亞面孔的顧客流連,便聊起天來,說自己童年在新加坡度過(吾友Liz乃第四代新加坡/香港華裔蘇格蘭人,最敏感東方主義者:偏好與東方人在一起,享受其中不經意得到的優越感的白人;看老闆娘高抬的下巴,不禁莞爾)。
按年紀推測,二戰前後出生在亞洲的英人大部份原因有二:家人或為皇家軍隊服務,或為傳教。老闆娘的父親便是最後一批為了「帝國榮耀」而遠赴殖民地的英軍。說懷念兒時去香港和上海度假,過去的華傭給他們做了許多年美味的中餐… 其中情懷最是曖昧:許多人懷念遠東的生活,是懷念曾經的大英帝國榮光;而帝國曾經的榮耀建築於殖民之上,殖民深蘊種族分化之邏輯。二戰之後世界格局的調整迫使老派的歐洲帝國重審歐洲中心論,面對「其他文明」的力量。而殖民帶來的未必盡是負面:制度的建立可受用百年,對另一種文化的意識無論初因如何,隨時間也會帶來反思。
而同許多東西一樣,反思也需要時間。薩義德(Edward Said)在《東方學》中道:「東方既是一個存在的事實,也是一個道德的事實」。「東方」曾經是「西方」建立的想像,并通過話語將這種想像在制度及道德上合法化。相應的,「西方」也成為「東方」對制度、權力和文化的想像。這兩種想像儘管會隨時代改變,但不同時代又會製造新的權威,新的謬誤和新的想像。在反思的前提下交往和流通,這樣動態而開放的智思環境,才永續生活得以可能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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