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的餐桌,我煮了拿手的土豆燉肉與臘腸芥蘭,臘腸是姨婆做的,而我記著都過年了,我還未買到佳姐臘腸。)
我喜歡夜晚出發,天光就到另一個地方,彷彿有一隨意門,睡醒就身處異地。我是外公外婆帶大的孩子,外婆會為我留一把長髮,編辮子,也會在冬日著我穿很多很多很多的衣服,像鼓脹的麻包袋。其實我不真的記得那些兒時細節,我記得最多的是夜晚我坐在舊居倘大的廚房看外婆烙甜餅,那是麵粉與糖混在一起的煎餅,沒有難度,但我會趁熱馬上吃下,未融的砂糖咬下去沙啦沙啦的。
我與我婆有好多話說,都是女孩家務事,我會交換我最新練習的食譜,又問她傳統的做法,至於家鄉菜我是一道也不會做,縫紉針織通通沒機會請教,但總記得有一年天冷,我婆在我走前趕織了一雙毛冷家居鞋,非常紥實的針法。
晨早到達,大概是六點,將亮未亮最冷,我東西還未放好就急急喝一大碗外公外婆煮的湯,鴨湯或牛腩蘿蔔湯,暖暖的喝下去便隨我婆上市場,我婆早起,天亮就去採購,我每次都睡到日上三竿,除了到達的那個清晨,根本沒可能拉她衣角跟她出門。
市場的位置離家五分鐘,我挽我婆的手,穿過商店街,穿過路邊的大宅(門前還有一塊小小的菜田),穿過窄巷便到菜市場,室內室外,我婆與鄰友好,一路走去都在打招呼,她的朋友誤以為我是小女兒,又或是熱情地喊我小名,我總是笑笑說哎阿姨好,是的我早上才到。她們把我看了又看,和我婆閒扯,半路岔開又各自繼續買菜的工作。
室內的市場賣肉賣海產河產,室外多是蔬菜,地下濕漉漉雜亂無序,但我婆知道當中的結構與倫理,拉我穿過高麗菜、西洋菜、芹菜、韮黃、大白菜、冬瓜、莧菜、雪裡紅、土豆、洋蔥、西紅柿、蘑菇草菇秀珍菇、莞茜的迷陣,全堆在地上,我挽起裙腳也隨我婆彎腰挑菜,但我分辨不了它們的好壞,只笑笑說什麼都好呀。
我婆有三分一的時間都在廚房,每天都設宴一樣豐盛,連早餐都有好多配菜,十點左右她就開始洗菜燒鍋,餐桌上必然有一兩種湯品,有菜有肉,紅燒排骨五花腩炒青菜燉雞腿冰糖芋頭金針雲耳,舅母們工作舅舅們會回來吃飯,年夜時舅母也來,全家圍著會喝酒說笑,我婆在廚房忙個不停,餐桌上酒酣耳熱她還在煮,我們一遍遍勸食,還是流水宴一樣出菜,外面爆竹聲不斷,打斷對話,響過又繼續說話,如此便過了歲末,明天減掉幾道,又繼續餐桌上未完的話題,與我婆的菜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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