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術發展局(藝發局)近年從民政事務局獲得的年度撥款約為8千萬(港元) ,比區議會一次工程所得的撥款還少 ;而且主席以下的27個委員中,17個由政府委任,經選舉產生的屬少數派 ,隨時由「藝術範疇代表」變成「被代表」,所以過去20年七屆選舉,雖然偶有出現競爭,但總的來說象徵意義大於實際作用:候選人少(也不乏自動當選例子),投票率低,當選委員無須問責。也許合該有事,今年藝發局突然爆紅,29名候選人爭奪10個委員席位;其中戲曲界候選人周潔冰為現任東區區議員,屬民建聯;藝術評論界候選人王慧麟報稱職業為「Director」,坦承沒有藝評經驗;香港標準舞總會有限公司手握754票,三名擔任會內重要職務的葉潤潤、黃作燊及姚秀梅,分別出選藝術行政、藝術教育及舞蹈界別;同樣出選藝術行政的歐宏亮主要職業為「與魔術有關的表演及教育」、沒有申報任何藝術行政經驗及公職;出選音樂的林國彬主要職業為「舞台及宴會總監」,此外沒有提供與音樂相關的專業資格、經驗,及業界的代表性等資料。
在業界眼中,香港藝術發展多年來處於困局,近年更有倒退之勢。除了紛沓的歷史因素和技術官僚主導等問題,主流價值觀引致的普遍藝術冷感,是重要原因之一。在議會討論中,更不時聽到把藝術和民生對立化的言論。所以不妨樂觀看待今屆選舉引起更廣泛階層人士興趣這現象。如果我們說27名委員的組成是17名建制與10名業界的不對等制衡,那麼應該關心的是有心加入的「範疇代表」,是否都擁有接近的價值觀和意識形態?他們一旦成為委員,會否加速制衡機制的名存實亡,淪為只有資源爭奪、討價還價的市場。
1989年,美國國會就National Endowment for the Arts (NEA)對Robert Mapplethorpe: The Perfect Moment巡迴回顧展的撥款,展開了激烈的辯論。保守意見認為,公帑資助的「藝術」應該為最多的市民服務。他們自詡為大部分民意的代表,提出藝術資源應該全民共享,所以木匠、貨車司機也應獲撥款;他們認為藝術資助讓高收入人士受惠,卻毫無公眾效益(public purpose);Mapplethorpe的照片把激進(progressive)議題帶入社會,引發動盪不安。藝術家應該像生活在資本社會(或1980年代開始日益擴大的新自由主義)的所有人一樣,為自己的「商品」找尋買家,價高者得,作品無人問津的藝術家理應捱窮。
這一類論點很容易打動市民,特別是當社會大部分的資源集中在少數人手上的時候。但這類論點的底蘊是「藝術等同康樂/娛樂/消閒/技藝」,以及「我們需要一個以買賣利益考量一切的價值體系」。當年支持NEA撥款的人士認為,如果社會以買賣價值衡量藝術創作,同樣的邏輯便可放諸對殘障者或老年人的支援,或者合理化對領取綜援或露宿者的歧視。我們容許藝術在社會扮演一個甚麼角色,我們願意付出多少去保護它的純粹性,我們就會得到一個怎樣的社會。藝術品不是為了迎合大多數人的口味,而是為了表達人類自由的意念和權利──重點是「自由」而不是個人品味的同異。這亦正是之謂「包容」。藝術家憑著較他人為高的敏感度,透過藝術品向非藝術家揭示生命不同的可能性,讓所有人都有機會面對及思考他想要的生活模式。藝術面對的是生命,不是生存。
1989年6月13日,巡迴展的其中一個展出場地Corcoran Gallery of Art,突然宣布取消展覽。其主席Dr. Christina Orr-Cagall表示:「市民及國會對公帑資助具爭議性藝術品的關注,把Cocoran拉進了政治領域。」Corcoran Gallery of Art並不是是次展覽撥款的直接資助單位,但其他項目則接受聯邦政府資助。
很多藝術界從業員視政治為洪水猛獸,或嗤以之鼻。的確,大部分政客和市民對藝術不甚了解,在欠缺藝術家把討論帶上正軌的情況下,藝術生存空間成為了政治工具,或者在議會中缺席。The Perfect Moment攝影展事件的重點是它引發了美國國會、宗教界、藝術界及媒體的積極討論(正確來說是對質),令在事件之前很多連Mapplethorpe的名字也未聽過的國民接觸各方的觀點論據。這正正是今天的香港非常缺乏的。正如戲劇界委員古天農在9月14日的選舉論壇中承認,藝發局委員大會從來沒有討論與創作自由息息相關的戲仿作品版權問題。若果今次選舉,因為選民登記制度的寬鬆設計、因為有心人士的周密部署、因為部分業界的冷淡漠視,令當選委員只有一把共同聲音,討論又如何得以開展?
選舉只是一種制度,它很重要,但有選舉不等於有代議民主。如果沒有選舉日以外公民的持續關心和參與,選舉就只是一個偽民主的符號。
作者為獨立文化工作者
文章刪減版載於《信報》-時事評論-「文化論政」-2013年9月30日
本欄逢週一見報,由「香港文化監察」邀請不同意見人士討論香港文化發展,集思廣益,出謀獻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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