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5月7日星期三

香港獨立媒體: 從電影中遇上的高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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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電影中遇上的高第
May 7th 2014, 03:38, by 張知行

「小姐,其實我發生了一些意外,才來到了這裡。」

「其實,這座建築物之建築師也因為意外,被車撞死了。」

「他是誰?」

「高第。」

我對高第有特別興趣也源於這一場意外,發生在安東尼奧尼1975年的電影《過客》(The Passenger)。我沒有去過任何高第所設計的建築,本身對建築亦沒有甚麼認識,高第對於我最直接和深刻的印象,始終源於電影。

《過客》- 從高第中迷失自己

這一幕意外,源於積尼高遜所演的記者David Locke,在非州撒哈拉沙漠採訪期間,他所住酒店的同伴David Robertson意外死了,而他決定跟死了的那位調換角色,讓當記者David Locke死去,而自己繼續去演未知是什麼神秘身份的David Robertson。後來他到了巴塞羅拿,他發現以前做記者時之同僚因追查David Locke之死也到了這裡,為免被他發現行蹤,無意間走進了高第所設計的奎爾宮 (Palau Guell),在那裡遇跟Maria Schneider(曾主演《巴黎最後探戈》)所演的無名女主角第一次交談。

「其實,我覺得我可能現正被某些人跟蹤著。」

「高第的建築就是最好隱藏的地方,一個人想藏多久便多久。」

的而且確,David Locke就在奎爾宮擺脫了他的舊同僚。對David Locke或者導演安東尼奧尼來說,高第甚為奇特的建築,可能是一種逃避過去或者某種社會秩序的象徵,David Locke在危急之中突然走進奎爾宮,猶如在整個巴塞羅拿之中他找到屬於自己的出口;當他苦思如何徹底擺脫其舊同僚,他唯一想到的就是在奎爾宮不知原由地交談起來的Maria Schneider。「高第的建築就是最好隱藏的地方」,只曾交談過兩三句話,彼此也深知大家均是盡力逃避四週的人,在米拉之家 (Casa Mila)、高第另一標誌設計之屋頂,他們毫不意外地再次相遇,那猶如海浪、蜂巢、煙囪和馬賽克互相複雜交錯著的天台場景,彷彿反映著他們本應互不相關卻扣在一起的命運。

「其實,你正在逃避著甚麼?」

「試調轉你的身子來看清楚。」

那刻在Maria Schneider眼前的,是兩旁的大樹,車子不斷前行,那兩旁的大樹不斷的後退,在車上的Maria Schneider掩不住由心而出的喜悅。那兩旁不斷後退而綿綿不絕的大樹,自然地帶有一種處於消逝的美麗。或許安東尼奧尼選中了高第的建築,因為那些帶點奇怪而跟都市不相乎的建築空間,呼應著角色們內心的疏離感,他們在高第築內碰上後便正式展開一段與世隔絕的旅程。


《過客》中,兩名主角逃避著的過去,以樹木來象徵;而樹木同時也是高第建築常見的元素。

敕使河原宏 – 從高第中再尋回自己

對高第建築之著迷,不能不提日本導演敕使河原宏。跟高第的建築一樣,敕使河原宏的電影呈現出一個與別不同的世界,60年代他跟作家安部公房合作的幾部作品《砂丘之女》、《他人之顏》和《陷阱》等等均是超現實電影之代表作。大自然的元素明顯見於高第和敕使河原宏的作品,例如高第的建築會呈現樹木的肌理,敕使河原宏的電影則帶有風沙的質感。可以說,二人都能把大自然的元素,以藝術手法創造出屬於他們的境界。

高第幾乎將一生都奉獻給建築,敕使河原宏在電影縱有天賦的才華,但注定不能享受到高第專注的境界,因為他要繼承父親蒼風所創立的花道流派草月流,在60年代後因為要管理和領導草月流而在電影創作大幅減產。據日本電影專家唐納德 · 里奇 (Donald Richie) 於《日本日記》所述,敕使河原宏原本對花道無甚興趣,但被逼繼承家族之草月流後,里奇形容他是「背叛了自己」後成為了一位花道大師。

「勅使河原宏做了一件令人欽佩的事情。他改變不了環境,他改變了自己。」- 唐納德 · 里奇


敕使河原宏與父親蒼風在西班牙時拍下的合照

有一段長時間沒有拍攝電影後,敕使河原宏於1984年完成了紀錄片《高第》。若果之前的日子如里奇所述勅使河原宏是「背叛了自己」,我會視《高第》這紀錄片是他重新去探索自己的作品。首先,《高第》並不是敕使河原宏第一次拍攝高第,他在1959年跟父親蒼風第一次到西班牙旅行時,已拍攝了一段包括了聖家族大教堂 (La Sagrada Familia)、桂爾公園 (Park Guell)、米拉之家等高第建築物為主題的短片,他年輕時拍攝那些高第建築的手法和角度,基本上在紀錄片《高第》中也再被採用。而在這第一次西班牙之旅後不久,敕使河原宏便完成了第一部長篇電影《陷阱》。因此,敕使河原宏以《高第》為題再度拍攝電影,有強烈肯定自我的意義。

敕使河原宏用盡可能直接的方式拍攝《高第》,全片幾乎沒有任何旁白,觀眾可說是跟隨著敕使河原宏的角度和步伐,來仔細欣賞高第建築。當然,敕使河原宏對高第建築有叫人讚嘆的美學目光,加上巧妙的運鏡觀眾也很容易感受到高第的精萃。他拍攝高第建築物內部時,猶如遊走動物的骨架和內臟,拍攝外牆則如攀爬在動物的鱗甲之上,連簡單的推門動作也勾畫出叫人讚嘆的線條。武滿徹的配樂則營造出不安和沉重的神秘感,相信反映出敕使河原宏對高第建築的感覺,亦十分配合高第那些高深莫測的建築圖案、線條和空間。


敕使河原宏拍攝高第設計的外牆,猶如攀爬在動物的鱗甲之上

除了高第的建築,敕使河原宏也用上很多日常的生活畫面過場,如跳舞的人群、漁市場、餐廳的廚師等等,或許為了呈現高第如何從日常生活中得到設計的靈感,同時亦反映出高第的建築雖然奇形怪狀,但跟日常生活非常相配。無論是這部紀錄片還是年少時跟父親第一次來西班牙時所拍的片段,敕使河原宏都拍攝了小朋友在桂爾公園(Park Guell)踢足球的情景,這是一個美學和生活互相呼應的畫面。

《高第》以聖家族大教堂為整個旅程的完結,也是全片高潮所在,敕使河原宏用了20多分鐘,盡可能地以不同的角度、距離和不同方式的鏡頭移動來捕捉聖家族大教堂各個部份的神韻,每一個鏡頭也洋溢著敕使河原宏對高第的膜拜和敬仰。縱然未能親身來到,跟隨著敕使河原宏的鏡頭步上聖家族大教堂,是一趟一睹何為藝術最高境界的旅程,也見證敕使河原宏再次找回自己對映像和藝術澎拜的熱情。

(原文刊於明報,2014年5月4日)

原文刊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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