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的月光美麗而蒼涼──月兔捅死了嫦娥,幾滴鮮紅濺到淡黃的月亮就揉成了一抹昏暗的橙。我低著頭走,路人都在看我,我知道他們在看我,我加快步伐走。但一切已經太遲了,他們看穿了我,已經看穿了我──不要,絕不可以跟那些人一樣同一下場……
事件之初,受刑者只有兩個人,是陳…..,啊忘了,只記得是陳小姐和區先生,他們的罪狀足有十多頁A4紙長,但當中真正致命的罪名只有兩字──「左膠」。可憐他們,兩條小命就葬送在群眾的口裡去。我不是不同情他們,但在這個言語可以殺人的世代,一切公義說話只能心說口說。我曾經親眼見過,一個坐在我前排的男子在那兩人的公審大會上為他們辯護,來回辯論幾番後就被群眾淹沒了,然後活活被人們罵死。沒親眼見過都不相信人的腦袋真有那麼脆弱,約莫一個小時的謾罵聲就可以殺死一個人──奶黃色的腦漿混和著鮮紅在地上遍地開花、兩顆如牛丸般的眼球在頭邊(如果那東西仍可稱為頭的話)滾來滾去,以及後來人們震耳的歡呼聲、喝彩聲。那晚的場景我不能忘記,三具屍首在群眾散去後攤在冰冷的石屎地上。月光凝視他們仨,昏黃而冷漠的。
自那晚起,香港式的文革正式展開,公審大會愈開愈密,由一月一次到半月一次,到一周一次,到後來一晚一次,群眾的情緒也愈來愈洶湧,幾乎沒有一晚是不罵死人的,香港的左翼不是被他們罵死,就是進了精神病院。到後來我也沒再去這些大會了,一來那個死狀實在恐怖,二來形式過程幾乎每次一樣,只是被公審的人換了,看多了讓人生厭。
怎料今晚公審大會的主角竟然換成了我,我這最怕事的人從不生事,政治一直離我很遠,我從不歸左派也不屬右派,左右派之爭怎麼會找到我頭上去呢?我在廣場赫然看見自己的名字被大大的寫在橫額上,旁邊是「騎牆派該死」,左派都給他們鬥死了,只好鬥鬥我這「非右派的人
。
抬頭看那月光,昏黃而冷漠的。一切已經太遲了。一雙雙野獸般的眼球已經盯上了我,一隻隻失去人性的猛獸重重包圍我,咒罵聲如海嘯般淹沒了耳朵,腦袋劇痛、腦漿沸騰──一切已經太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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