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英時在〈中國知識分子的邊緣化〉一文有幾句說話,對寫政論的書生來說,是很重要的提醒:
『毛澤東屢屢誡人莫要「書生氣」,那真是「見道」之語。[...] 大致說來,共產黨內的「成功者」起碼必須具備兩大要訣,一是「狠」字訣,一是「痞」字訣。這正相當於毛澤東在自我估價時所說的「虎氣」和「猴氣」。佔上風時則盡量「狠」,「宜將剩勇追窮寇,不可沽名學霸王」;落下風時則盡量「痞」,撒賴使潑,包括三呼政敵萬歲,讓對方摸不清自己的底細。如此則可以化險為夷,渡過難關。知識份子如果真要保持「書生氣」,則往往執著於「理想」、「原則」、「骨氣」之類;有了這些精神負擔而仍糊糊塗塗地投身於邊緣人團體的激烈權力鬥爭之中,安得不招殺身之禍?』
雖然這裏談的是共產黨的權鬥,但可以引申到寫政論,因為吃虧的同樣是有書生氣的人。有書生氣的人投身政治,捲入權鬥,可說是死路一條:講理想、原則、骨氣、人格、公義、理性,甚至奢言「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遇著人家耍手段、玩權術,要痞時即痞,要狠時即狠,看風駛艃,趕盡殺絕,真是書生死去亦懵然。
有書生氣的人寫政論,大概不會招殺身之禍(雖然難保一定不會),但一樣是吃虧給既狠且痞的人。政治爭論不是學術研究,追求的不是真理,而是效果;能說服更多的人,便算贏了。有書生氣的人追求真理,嚴分對錯,講究證據和邏輯,務必條分縷析,論證嚴謹,一般人根本跟不上,不是覺得你捉字蝨,就是認為那是象牙塔裏的空言。寫政論而懂得「狠」「痞」二訣的人,虎猴雙形,罵時罵得狠,一副義正詞嚴的模樣;出錯了,則轉移視線,或偷換概念,或耍賴皮,或搬龍門,很容易又矇混過去了。假如書生不甘心,傻得以為真理越辯越明,到給人死纏難打時,才驚覺身在泥漿,不在擂台,悔之已晚矣!
不過,做書生之事,不必帶書生之氣:不將自己看得那麼高,不期望言論能影響大局,不執著別人的認同,只是不吐不快,暢所欲言;再加兩分放浪形骸、玩世不恭,那就無處惹塵埃了。
(圖為編輯所加,取自網絡)
原文刊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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