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ANP
文:Agnes Chen
(荷蘭在線特約專稿)反服貿黑箱的台灣太陽花學運占據立法院24天之後,終於在10日下午6時正式落幕。這場創造台灣民主歷史上占領國會首例的民主運動,讓台灣社會見識到台灣青年的強烈意志與堅守夢想的驚人能量。這些被嘲笑為抗壓力不足、一碰就破皮的「草莓族」;看似對政治漠不關心,整天守候著他們的小確幸,只求過著小日子的小清新年輕人,是什麼讓他們走上街頭,憤怒地向政府吶喊著他們的不滿?
黃色小鴨
太陽花運動的成功,對發起這項活動的黑色島國青年陣線(簡稱黑島青)來說,其實是一個意外。2013年七月底成立的黑島青,是跨校際的學生運動社團,原本就是為了抗議簽訂海峽兩岸服貿協議成立的,去年雙十前後發起的一系列抗議活動,雖然與警方爆發激烈衝突,卻未曾喚起如此巨大的社會關注。在這段時間裡,前國策顧問、台灣出版業龍頭之一郝明義已多次針對服貿對台灣出版業的可能衝擊公開發言,台灣大學經濟學教授鄭秀玲的服貿懶人包也已經開始流傳。台灣民眾卻絲毫不為所動。
經過兩次政黨輪替,眼看著他們曾經支持熱愛的政治人物掌握權力後變得昏庸專斷,眼看著腐敗與金權似乎永遠與政治如影隨形,他們要不心灰意冷,要不偏激憤怒。這些年輕人們把所有的愛與能量灌注到荷蘭藝術家霍夫曼那只巨大的黃色塑膠鴨身上,好像那只鴨子真的可以帶著他們重返曾經擁有夢想的童年。
對抗國家機器的小清新
當媒體開始報導服貿闖關黑箱作業的新聞,黃鴨才剛離開台灣不久,從童年裡返回到現實的大人們還搞不清楚服貿是什麼,突然聽說他們的孩子們跑去占據立法院了。「暴民」、「民主之恥」,一個又一個台面上曾經被認為是前進的、開明的政治人物與意見領袖,諸如龍應台、陳文茜,都擺出長輩罵孩子的姿態,要他們趕緊回家念書。他們想不通:這些孩子不是平常都只會玩手機、打電玩、上臉書打卡、唱KTV,怎麼突然關心起民主來啦?
其實台灣年輕人開始關注公共議題已經不是一天兩天的事,從幾項環保相關的抗爭活動如核四、國光石化與美麗灣飯店,又如社會正義的苗栗大埔強拆、惡質都市更新、反媒體壟斷與洪仲丘案,都可以看到台灣青年的身影。這些年輕人往往與政黨無關,甚至也不隸屬任何團體,他們不再被動地等待傳統媒體報導,主動地經由互聯網吸收並傳遞信息,通過網絡串連動員。他們投入一個又一個與自身沒有直接關連的運動,為弱勢的民眾與個人喉舌發聲。
這些成長於民主時代、見證台灣經濟從高峰往下撲跌的青年,對物質能夠買到的幸福已經不再執著,對未來也不再有翩翩的遐想。他們知道生活就在此刻,不願意妥協以換取未來的幸福;而對台灣這塊土地本身的認同,開始成為他們最根本的共通點。
帆神與小熊為廷
正因為如此,他們才能夠保持一定程度的純潔。你不能夠收買他們,也無法恐嚇他們。他們是民主的孩子,自由是他們與生俱來的權力,絕對不容許任何威脅這權力的可能性。大人們把他們當作游樂場嬉鬧的孩子來訓斥,他們卻一個個都是身經百戰的維權戰士。當大人們端出國家經濟發展與就業競爭力的大餅,這些年輕人淡淡別開頭說,他們反服貿,是希望讓台灣成為一個"可以讓青年實現創業夢想,開咖啡廳、開個人公司,可以靠自己打拼就能變「頭家」的創業天堂。"
姑且不論這小清新的經濟願景有無實現的可能,他們的理想性對早已對政治倒盡胃口的台灣民眾來說,猶如一股清流、一道曙光。人們開始向這樣的光芒聚集,就像向日葵把頭轉向太陽。思路清晰、口才辯給的學運領袖林飛帆甚至被網民昵稱為「帆神」,甚至有女網友自創錄制歌曲表達愛慕之情。另一位代表人物陳為廷父母雙亡的凄涼家世也為他的英雄傳說加料,他在立法院抱著小熊入睡的孤兒影像,一定為學運賺取不少媽媽票。比起連鹿茸是什麼都不曉得的笨蛋總統(他以為是鹿的耳毛),帆神與小熊為廷無疑地占盡了上風。
光環外的賤民解放區
然而太陽花學運最主要的敵人,其實就是他們自己。當外界把一個數十萬人的運動看作一個整體,學運內部卻包含著許許多多不同的團體,分別有著不同的意見與關注點。首先它其實不只是一個學生運動,除了在立法院內長期駐守的學生外,每天在外圍輪班靜坐、多達數萬人的支持學生與民眾,以及十幾個在運動初期就投入協助與支援的民間組織,也是運動中不可或缺的一環。然而他們卻鮮少分享立法院內學生得到的支持與關愛,也無能三與決策過程,當學生領袖決定要在10日撤出立法院,結束太陽花學運,他們竟得從新聞中得知消息。
早在學運中期,就有一群對學運欠缺民主討論程序的決策方式感到不滿的人,在抗議地點的一側結集,掛上鬥大的「賤民解放區」字樣,進行其他公民議題的討論與實踐。「賤民們」反對學運核心由上而下的菁英決策模式,每天的論壇由三與者自行決定主題,強調平等對話,甚至為游民或混混等邊緣參與者開辟參與管道。
卡夫卡的糾察隊
引起最多糾紛的,是無所不在無所不管的糾察隊。這些來源不明,疑似由民眾與學生自願加入組成的秩序維持者,被批評為「比警察還要威權」。他們禁止前來關心的民眾在規劃的醫療通道拍照甚至逗留,用鐵的手腕強制管理垃圾回收與場地清潔。如果有人質疑他們太過斤斤計較,他們就會說是受令於「總部」,但「總部」到底在哪裡,誰是他們的組織者,這些糾察隊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太陽花學運的主要發起者之一、先前主導役男洪仲丘在軍中受虐致死案之抗爭活動的公民1985聯盟,被指責是這群雞婆糾察隊的組織者。由於反對的聲浪過大,傳出了1985聯盟與黑島青不合的傳聞,隨即由雙方聯合發聲明否認。綜觀而言,這次學運可以保持和平、理性、禮貌、干淨、有紀律的形像,讓外國人看了嘖嘖稱奇,還是得感謝這些糾察隊的龜毛雞婆;然而在某些有心人的眼中,卻不乏是學生過度受到社會規範、缺乏徹底改造社會的衝勁之表現。
遍地開花—太陽花還是大腸花?
即便有派系之別、主流與旁支之分,這些年輕孩子卻把持住了互相尊重、為一個共同目標努力的原則,協力堅持到政府讓步的那一刻。除了初步取得政府對其「先立法、再審查」訴求的正面承諾,太陽花學運另一個重要的成就,就是在立法院場外舉辦的各種關於台灣政治民生等公共議題的民主教室,由大學講師、學者在現場針對不同議題為有興趣的民眾解惑。它也讓台灣民眾一掃先前對切身協議毫不在乎的冷漠態度,積極地到各個解析服貿細則的網站了解服貿對相關產業與台灣整體經濟的影響。
學運結束前夕,立法院前展開了「大腸花垃圾話論壇」,讓20多天來身心俱疲的參與民眾與學生輪流上台一吐苦水,發泄一下堆積起來的緊張情緒。雖然髒字多得讓人耳朵發疼,但百花齊放、無所不罵的街頭奇景,還是自由的台灣最美麗的的景觀,也是台灣人如何不可能割舍的「小確幸」。不論是高傲地挺著風骨的太陽花,還是低俗吵鬧的大腸花,從學運菁英到街頭賤民,這場運動最讓人感動的,就是這種遍地開花、繁花滿目的自由美景。他們證明了,只要有明確的訴求、堅定的立場,巧妙地利用自己的優勢(新媒體、理想性),即便是手無寸鐵的學生也可以對抗國家機器;而唯有喚起人們深度的公民自覺,民主才有真正落實的可能。
(特約專稿,未經允許,不得轉載。本文不代表本網觀點。原文刊於荷蘭在線,按內容伙伴協議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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