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網上看到一篇署名余英時的文章(註),談的是季羨林和任繼愈等被中共捧為「大師」的學者,較多批評季羨林,說他「被共產黨攻心之法攻下來了,變成歌功頌德的人了,專門提倡中國民族主義,所以他晚年這十幾年,就被共產黨不但捧為『國學大師』,而且還成了『國寶』」。文章的意思不是季羨林沒有學問,而且清楚指出他「研究梵文非常深入,他還研究巴利文和一些中亞文字,是個古語言學家」,問題是這些學問不是一般說的「國學」 --- 不是研究國學的人,又怎可能是國學大師呢?文章亦指出季羨林曾說自己不是大師,更不是國學大師,「可是事實上沒有用。共產黨官方已經把他封定為"大師"了,因為他們需要有這樣一個好象德高望重的人來支持」。
季羨林既為「大師」,自然有擁躉替他辯護,而我亦不打算討論季老的學術成就;我想談一談的,是「追捧大師」這個現象。
英文的 'maestro' 可譯作「大師」,但這個字主要是用來稱呼音樂方面成就非凡的人,例如指揮家托斯卡尼尼就是當之無愧的 maestro;'maestro' 可以引申到稱呼其他藝術(繪畫、雕塑、舞蹈等)的卓越人物。 'Maestro' 也有一個較隨便的用法,只是一個禮貌上的尊稱,例如任何交響樂團的指揮都可以被稱爲 'maestro';我住的小城有交響樂團,我就聽過這個二三流地方樂團的指揮被人稱為 'maestro',這個用法並沒有中文「大師」的意思。
華人社會似乎特別喜歡封人為「大師」,而且除了音樂和其他藝術有不少「大師」,連文學、史學、哲學、心理學、社會學、甚至科學,也有人被稱爲「大師」(例如「物理學大師霍金」)。為甚麼會這樣?是華人特別需要大師、心理上特別需要有景仰的對象嗎?除了心理因素,有沒有文化和社會因素?這些問題恐怕要深入研究才會有較可靠的答案,但「大師」的稱呼有光環作用,這點是毋庸置疑的。一個音樂家、藝術家、或學者一旦被封為「大師」,便升價十倍 --- 表演門票漲價,作品奇貨可居,著作保證暢銷。
有些大師名副其實,但更多的是名過其實,有些甚至是欺世盜名。有些人由於因緣際會,幸運地被捧為「大師」;有些雖然未夠大師的實力,卻有獨特的個人魅力,以「大師的氣質」補足;有些則是為了得到「大師」的光環而處心積慮,運用不著痕跡的高超手法自我宣傳,終於成為「大師」。另一方面,有些堪稱大師的人卻由於種種原因而沒有得到「大師」之號;當然,這樣的人不會太多,因為堪稱大師的人本來就很少。
華人社會有不少名不副實的「大師」,哲學例子不舉了,就舉一個文學例子吧。出過很多本散文集的大陸作家余秋雨被稱爲「散文大師」,且看他的名作〈都江堰〉裏的這些句子:「為我們生存的星球留下了一種人類意志力的驕傲」、「讓人全身心地投入對歷史、對歲月、對民族的巨大驚悸」、「他治水的韜略很快被替代成治人的計謀」、「進入了最澄徹的人類學的思考」、「沒有一個人能活得這樣長壽」、「我突然產生了對中國歷史的某種樂觀」、「膜拜自己同類中更像一點人的人」。這些句子或生硬,或彆扭,或臃贅,雖然未至於不可接受,但不應該出自散文大師的筆下。假如余秋雨是散文大師,余光中和梁實秋便應該是「散文之神」了!
(註)文章其實不是余英時寫的,只是根據他的錄音整理,而且未經余英時審校。
原文刊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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