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殭屍」已成為文青、文化人及電影愛好者的討論焦點,口碑可說好壞參半。有不少本土論述者將其與「狂舞派」並駕齊推,冀建立出一套本土新浪潮的說法,說法具說服力與否,則不在我的關注範圍內。但這新浪潮論述當中,不乏文化研究式解讀,尤其就「殭屍」一片,大家將其評為後現代文學,以仰止為例,他將「殭屍」評為「完全符碼的拼貼的電影」,本人並無異議。然而,這種後現代式解讀大概完全否定了現象背後所可能擁有的某種結構框架,更甚還可能否定導演的風格統一性。依上一套 Juno 已參與幕後的作品「復仇者之死」作為參照,我敢肯定 Juno 並非在瞎搞,他正實實在在地嘗試和摸索著一套電影風格和語言,以說出自己相信的道理;當然其功力淺薄,以及未夠深刻的思維,造成作品有所缺陷,算是嚴重的問題,且容後再談。
但回歸正題,我想詰問的是,後現代的解讀是否足夠?還是我們應該以一種更認真的態度、深刻的方法去解讀「殭屍」,方能超越只有「完全符碼的拼貼」的理解,真正地判斷「殭屍」之價值所在及其意識形態?!
以辨證法來解讀電影並非新意,其合理性一般乃針對文本結構及作品世界觀是否在一定的一致性下存在悖論與矛盾性,以突顯某種後設結構所深信的真理;過往能以辨證解讀的作品有 Abbas 的電影以及早前提起的 Incendies 和 Sucker Punch 等。就「殭屍」而言,其角色設定的雙面性和迂迴的反高潮(即就錢小豪回想所造成的虛實對比)均富辨證色彩,要求觀眾與作品對話,為辨證解讀法提供充份的空間。
由於「殭屍」在內容和符號運用上的成份稍為複雜,我將以三部曲形式逐步拆解當中每個層次的對立性與其超越對立所得的一致性,從而找出作品背後的中心思想。以下我將先從人物設定著手;當中我選了幾個主人翁作為討論中心,並以反高潮前的虛幻世界作藍圖。
錢小豪——被設定為破碎家庭的始作俑者,一心想修補關係卻覆水難收,最終只有以自殺告終。然而被陳友所救,終日依舊無所事事,直至遇上那孩童,其修補關係的慾望移情往惠英紅那裡,最終更不惜捨己犧牲。以語意學可被理解如下(左邊為反面符號,中間為超越性綜合符號,而右邊為正面符號):
第一層:破碎 --- 移情 --- 修補;
第二層:自盡 --- 捨身 --- 重生
明顯地,第一層超越的關鍵在於惠英紅的出現,但這種超越性只是暫時性;被歌頌的是具永久性的超越性,亦即捨身成仁!
吳耀漢——因他是殭屍關係,他的定性明顯較為被動。在生時雖滿口粗口,卻其實充滿人情。及後他變成殭屍,大部份的定性皆由鮑起靜的執念與「放下」所致,以語意學可被理解如下:
第一層:粗鄙 --- 愛 --- 人情;
第二層:屍變 --- 執念 --- 頭七(只象徵「情」與紀念);
第三層:不朽的身軀 --- 放下 --- 眼睛之朽壞
有趣的是第三層的對立面,不朽的身軀之所以是反面,是因為它其實是勉強而成,實質只有朽壞的結局;反之,最後一幕眼睛雖然跌出來,但其朽壞卻象徵超渡,一種真正的不朽。
鮑起靜——究竟一個無私的大嬸如何因執念而淪為殘暴的劊子手?
第一層:自私 --- 執念 --- 無私;
第二層:殘暴 --- 良心? --- 放下
這裡我將「放下」放了在右邊,因為對鮑起靜來說,「放下」已是善良的果或體現,那麼究竟使其對立面被超越的動力是甚麼?是良心?還是更應該說,這良心是因他人的捨身就義而再被觸發?!
陳友——一個末代道士之所以對道術有執念,主要是因為放不下「被凝結」了的親情。若鮑起靜以煉屍來安頓自己,陳友則只是靠藏起父親的「紀念物」,相比錢小豪對「手錶」或鮑起靜對死屍的情義結,陳友的情況算是雞毛蒜皮。面對道士業之末落,陳友唯有以炒糯米飯為生,當中的求生類「香港精神」嚴格來說,也算不上有甚麼超越性。反而在復出與不復出之間,「親情與道義」就富有超越性,因為當中涉及要有死之覺悟;「親情」是對父親的回應,一方面重奪「道士兒子」的身份,另一方面重新肯定著父親以前那種絕對履行義務的敬業精神,而「道義」則是對錢小豪捨身就義的高度回應。
第一層:對道術的執念 --- 香港精神 --- 做街坊生意;
第二層:忍手、收山 --- 親情與道義 --- 復出治殭屍
最後,剩下的惠英紅、孖女和鍾發可說是較難處理的主要角色:
惠英紅——瘋癲 --- 〔執念〕、情 --- 正常
孖女——恨 --- 〔執念〕 --- 姊妺情
鍾發——自私 --- 〔執念〕 --- 挽救?
基本上,這三個主要角色在設定上反面元素過於明顯,而正面的則不著痕跡,有較清楚的對立面的已算是惠英紅,至少呈現到瘋癲與正常的對立狀態。至於孖女,唯一正面元素算是姊妺情,而鍾發的角色更像是絕對的奸角。然而,值得我們一問的是,鍾發最後為何會跟殭屍決鬥?當中會否帶有一定的悔意而去作挽救的行動?若是帶有悔意,那背後驅使他的動力又會是甚麼?我想這堆問題確難以回答,因為戲中沒交待清楚。可是,鍾發戲中叫「阿九」,卻帶有一定的文化意涵,因為想當年林正英所演的「正義道士」正正也叫「阿九」,我認為這並非巧合,相信 Juno 在拆毀並重構這文化符號之餘,也可能有意藉此隱含鍾發曾經善良的一面。
話說遠了… 回到三個角色當中,我們不難發現除了在惠英紅身上找到一點具超越性的「情」,即對兒子的情與一點點街坊情之外,基本上三者最後都是具摧毀性、極度瘋狂、帶有墮落性多於超越性。如果墮落性可被理解為帶著負號或負值的超越性,那麼在他們的對立揚棄過程中,得到的不是昇華與崇高,反之只是極度的大墮落,而導致這大墮落的墮落性正正是他們的執念——對仇恨的執念、對暴力的執念,以及對不死的執念。
或許簡單一點,我們可以用另一個近似的理解方法——超越性就是前進性,而墮落性則是封存性。如上回在 About Time 解釋到,封存性之最大問題莫過於它剝削了行動者的尋求前進的能動性,而失去這動力就等於求變行動的缺席。那麼,前進性是否一定帶來好的果報?那當然沒法保證!但沒有前進性,我們就只有原地踏步。在「殭屍」裡,「放下」就是意涵著超越性與前進性,反之「執念」就是意涵墮落性與封存性。戲中的「放下」從來非無中生有,能「放下」者(前四人)無一離不開與他人扯上關係、互助互補互需的人情脈絡;換個別的說法,這種人情脈絡就是本土論述常提到的社區連結和社區網絡,而屋邨當然是其中一種最典型的場域。
戲中到尾還抽離不了「執念」的如孖女和鍾發往往只停在歷史裡,一味害怕黑暗過去,仇恨慘痛缺失,懷緬光輝歲月。無容置疑的是,沒有「執念」就沒有「放下」;此時此境,「殭屍」充滿野心地欲呈現「屋邨」這種奇妙的共同體就是那互動性(前進)與歷史性(封存)的混合物,本身就具有不能磨滅的矛盾性,而在其互動的體系裡更離不開每個主體的「放下」和「執念」,如 Bauman 所說,共同體總是吊詭地追求著自由與規範,它的發展一定是浮浮沉沉。
總括來說,我們對「殭屍」世界觀的理解,到此大概已有了個基礎面貌——就個人能動而言,超越性是重要的,而就共同體來說,互動性和前進性同樣重要,要「放下」那「執念」,共同地勇敢向前挑戰;如此一來,余在思所指的「宣告死亡」或許真的是 Juno 最有意想帶出的啟示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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