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當記者要求陳果擺出自然點的姿勢時,他卻笑說自然的照已經拍得夠多了,是時候要拍些正經點的
訪問︰陳芊憓、譚以諾
整理︰陳芊憓
(獨媒特約報導)陳果把連載於高登討論區而走紅的網絡小說《那夜凌晨,我坐上了旺角開往大埔的紅Van》拍成電影,並成為香港國際電影節的開幕電影。門票甫公開發售,便在數小時內一掃而空。期待者如我,關心的不只是陳果如何改編《紅Van》的結局,更期待到底曾一度離開香港的陳果如何透過此片再說香港的故事。訪談從現在最火的《紅Van》回頭談到從前曾被熱烈討論的《香港製造》描畫他近二十年來的變與不變,動而後歸。
政治/非政治?不過社會「紅Van」情節早在《香港製造》便已出現。李燦森在小巴內找到肥陳然後亂槍掃射,最後連自己也中槍。回到過去,在九七大限下讀他的電影,紅Van當然被解讀成香港人面對回歸的困境。而在回歸後十多年,陳果再拍與紅Van相關的作品,不禁令人猜度今天的陳果會如何處理香港的政治問題,但當被問及電影內的政治成份時,他感嘆現時香港人對政治的關懷與往年相距甚遠:「當年拍《香港製造》時只得影評人關注,一般大眾對政治冷感,聽說我的電影關注政治和社會議題,便感沒趣。但現在拍《迷離夜》(按︰《迷離夜》中的〈驚蟄〉)與《紅Van》卻引起很大關注,這十幾年來香港的變化實在是意想不到;而我在這十幾年來一直關懷社會,這點卻是沒變的。」
從《香港製造》、《去年煙花特別多》、《細路祥》,再到《榴槤飄飄》、《香港有個荷里活》,均表達了導演對社會的關注。陳果離港十年,到大陸拍電影、當監製,然後回來再拍《迷離夜‧驚蟄》,「梁震嬰打小人」的預告片在社交網絡瘋傳。然而對陳果戲迷如我者,他電影中最顯眼的並非這些戲謔政治的元素,而是循環出現的黑幫元素。被問及他電影為何總有黑幫元素時,陳果笑說這些角色都是取材於他對社會的觀照。「如果你住過屋邨、出過夜街,總會見過人打交。這確實存在於我們的社會結構裏。」既然是屬於香港本土的部分,陳果就用這些黑幫人物來表達他所關心的香港社會。
隱晦的極端
除了黑幫的角色設定,陳果電影裡更多出現的是極端的陰暗面,諸如《香港製造》的師生戀、《三更之餃子》裡的人吃人、《香港有個荷里活》的人獸交等,雖然表達手法隱晦,但不難看出導演有意把人性陰暗面展露於人前。有研究者從陳果電影裡不經意呈現的排泄物(或曰棄卻物,諸如尿、屁、經血、精液等)來分析電影如何處理九七前後的身份認同。對於這些看法,陳果只是一笑置之,並明言人性黑暗面是電影裡必要的元素之一,這也是從西西和文學作品中學到的。
「我已經用一個好mild的方法來處理。以《紅Van》為例,
我棄用狂歡化的末日,而以個較為抽離和旁觀的角度來探討末世的出路。」
這種暗黑的面向,更令《紅Van》中的世界沒有希望與出口,就像原著的小說一般。在小說中,僅存的希望只在大帽山,那是唯一可與外界聯繫的地方,但陳果卻說,「這只是單統的求生的希望,不一定對應時勢。」雖然訪問中陳果不大直接回答關於香港政治的問題,但從他的電影中卻可得知他的悲觀與無奈。
最精緻的短片──《成都我愛你》
陳果拍完《人民公廁》後便四處「闖盪」,既到美國拍獨立電影,也到內地拍短片和當監製,培育新一代的影人。談到他在內地的發展,不得不提《成都我愛你》,電影由陳果、崔健與許秦豪三位導演的短片組合而成。談到這片,陳果便說這是他拍得最精緻的電影,是十分重要的作品。唯一美中不足的,是結尾因電影檢查說與「歷史不符」而被刪剪。「電影最後的鏡頭是先拍喇叭--暗示毛澤東的死--和書,然後till down、track back到二百個茶客,鏡頭再慢慢移回房間,拍著安雅坐在床邊,但她沒有哭。接下來的鏡頭就是拍她起來,望窗外的茶客,經過茶館走出街。這場戲十分重要,拍了兩天,但他們(電影檢查部)說要我剪掉,我很不捨,最後把所有鏡頭reverse處理好了。」
不管觀眾理解與否,但當時安檢的官員肯定看懂了。安雅在毛澤東死時沒有流淚,卻偏偏為情人的死亡流淚,電影本來訴說愛情超越一切意識形態與政治,但最後還是落回意識形態的網中。中國電影中拍文革的電影不多,陳果卻可拍得這樣豐滿,不得不稱讚導演的功力,並他在國內所花的苦功和心思。
港產與合拍 背叛獨立電影?
在各地打滾十年間,有不少人問陳果為何不拍電影?他說:「我的電影沒人看,不止在香港,甚至是環球市場亦如是。不論是indie的還是art house,都不賣錢。我過去拍的,屬於小眾的圈子,那幾年我在想,這樣繼續做下去不夠意思。十年過去,於我是個不錯的過渡期,後來讓我遇到《紅Van》,而拍《紅Van》時社會狀況也改變了,眾多原因的交錯下又好像是回來的時機了。」
陳果那段受人追捧的時期是拍獨立電影,然而在內地回港後首執的長片卻是商業味濃的《紅Van》。他分享說曾有有質問他是否背叛了獨立電影,他卻堅持只要本色不變,不論是商業電影還是合拍片都能保留他陳果獨有的風格,所以他從不拒抗拍合拍片。他又以許鞍華為例,指商業與藝術內涵是能並存的,即便是合拍片也能保存著本土的色彩。「我是在主流工業下成長的,只是後來去拍獨立電影。但香港跟外國的氣候很不一樣,獨立電影的生存空間很窄,而外國的獨立電影則可以拍商業成份重的片子,甚至可以邀得大明星來演出。反觀香港,獨立電影似乎就只有art house的製作,或年輕的導演專攻非商業的路線,而演員也只能用業餘演員,非商業的明星。」
陳果認為真正的港產片應只在本港放映,票房都是靠本港的;但他又強調現時仍有不少拍得不俗的合拍片,能拍出香港本色,如《寒戰》和《風暴》等。合拍片固然要起用大陸演員,影片也會無故夾雜普通話對白,但整體來說還是拍出香港的特色。
陳果的本土
陳果不少電影富有本土色彩,會拍到香港獨特的地方和文化,如大磡村、屋邨、打小人等,因此被冠上本土電影代表甚或是奇葩的稱號。但關於本土,陳果只言自己只是關心社會和社會上的人,因而會拍妓女、小孩,「即便是古惑仔,我也不過是關心他們的故事。我關心的,既是那階層,也是整個社會,不過我更關注人本身,人是一地的文化反映;那些獨特的地方和文化,香港其他導演也有拍過,只是大家所取的切入角度不同,便拍出不一樣的故事。」
在整個訪問中,陳果每每透露出對香港的關懷:「我們有我們的文化,我們有我們的自由。但在回歸這十幾年間,香港社會卻出現許多變化。如果沒人關心、討論這些變化的話,香港很容易便變成大陸中另一個普通的城市。香港最寶貴的,是仍有自由。雖然是在倒退,幸好還有年輕人出來喚醒大眾。」面對台灣暴力清場的日子,我們仍願意相信,不論是台灣還是香港,都能堅守一份最寶貴的自由。而自由,或許就是陳果給香港本土性下的註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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