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果,殉職修女之墓 (圖片︰Congo Classic)
每一次無名瘟疫爆發,都是驚慄故事。
非洲剛果雨林,是旅行地圖上的一大片空白。那年,我拿著 lonely planet 的 Africa on a shoe string,札伊爾一章,翻了很多遍。(札伊爾 Zaire 即今之剛果民主共和國)
Lonely planet 形容,論危險,首都金沙薩在非洲城市中獨佔鰲頭,你遇到的治安問題包括「偷竊、襲擊、間中謀殺」,白天也最好不要在街上走動;交通方面,你會遇上旅途上最險惡的路,剛果盆地雨林,如果有路,常遇河流暴漲、水淹泥濘;「途上遇到的旅人,都會滔滔不絕告訴你一些最不可思議的故事」,「你不能趕路,亦不可能趕路,陸路過境,任何一條路,都要很長時間」,「往任何方向走,都是真正的冒險」。
我投降,不敢去。
就是這樣的一個國家,1976年,北部的茂密雨林裡,一種怪病爆發。
[本文資料,出自 Laurie Garrett 1994年的著作 The Coming Plague「伊波拉」一章。本文之表達方式及寫作靈感,部分亦參考這部經典著作,算是根據此章的二次創作。]
**第一回︰Yambuku**
這家比利時天主教修道院,附設學校、醫院,外表簡陋,但剛果北部的Bumba區,大約六萬人的病痛,除了靠巫術與傳統智慧,就是來 Yambuku 這醫院打針吃藥。
這種地方,政府不會投資,除了懷著大愛的傳教士與修女們,無人願意來。
比利時人,來得很遲。十九世紀末那些年,歐洲列強瓜分非洲,比利時國王如夢初醒,又要分一杯羹時,才發現非洲大陸,帝國主義者分贜割地,已近尾聲,只剩下剛果雨林,無人問津。
Antonio 是當地小學教師,1976年8月底,他剛遠行回來,家裡為他洗塵,在市場買了新鮮羚羊肉。這天,他有點發燒,他肯定是瘧疾,修院的護士為他打針,瘧疾復發,打一針奎寧就可以。附近村民老遠跑來,為了一針抗生素;孕婦來,打一針維他命B。村民信賴比利時來的修女護士,信賴針筒,打針,萬試萬靈。
事實上,這「醫院」,除了幾種抗生素與維他命,幾乎沒有其他板斧,護士們,沒有防護裝備,沒有口罩;比利時來的修女,沒有正式的護士資格,醫院裡,沒有正式的醫生。
護士們,每朝只獲發五支針筒。她們每天照顧幾百病人。
Antonio 幾天後回來,他病情惡化,不斷痾嘔,嘔吐與排泄物帶血,兩眼瘀黑,流鼻血,牙肉出血,神智不清。護士們拿出醫院所有不同種類的抗生素、奎寧、維他命,灌他吃。
其他入院病人,出現相似徵狀,他們在醫院痛苦呻吟、或大吵大鬧,修女們束手無策;病人體內體外嚴重出血。有病人不理勸喻,自行離院回家;有病人衝出醫院狂呼,他們眼神空洞,神智迷糊。
恐懼蔓延。
1976年9月8日,Antonio 不治死亡。
當地習俗,葬禮傳統,遺體下葬前,要清空體內的食物殘渣及排泄物。這差事,由家裡的女人做。
她們,沒有手套,徒手潔淨屍體及內臟。
幾日後,Antonio 的家人與親人,相繼病倒,共21人感染怪病,18人死亡。
區內的醫務主管 Mushola,收到通知,趕到 Yambuku,9月17日,他寫了怪病的第一份醫學報告,向外緊急求援︰
患者徵狀︰
攝氏39度高燒,經常嘔出呈黑色經消化的血,少部分個案嘔出紅色的血,肚瀉帶血,臨終前血轉為紅色;鼻出血,胸腹痛、虛脫、昏迷、關節無力,病者由健康良好到急速轉壞,大約三天。
**第二回︰蔓延**
九月中旬,疫症蔓延附近四十多條村落。
9月19日,在醫院照顧病人的修女 Beata,病發七日後死亡,照顧 Beata 的另一位修女Myriam,亦於9月底魂歸天國。
醫護相繼染病,醫院關閉,只餘染上怪病的人。
無藥可治,無計可施,修女們,只剩下最後一道武器︰祈禱。
政府宣布,全地區封閉戒嚴,Yambuku 成為鬼域。
同一時間,相距幾百公里外的蘇丹南部,出現同類疫情。
初時,世界衛生組織懷疑,怪病是黃熱病某種變種。疾病樣本送到世界各地實驗室檢驗。在比利時安特衛普,一位只有27歲的病毒學博士後研究員 Peter Piot,收到樣本包裹。
他們知道樣本危險,但他們的實驗室非高度封閉,沒有任何隔離措施。他們打開包裹,其中一枝試管已打爛,樣本浸在冰水裡。Piot 只戴上手套,就開始做各種測試。
Piot 測試抗體,黃熱病,陰性;傷寒,陰性。
他們把樣本放在猴子細胞樣本中,細胞幾天內全部死亡。
過程中,有研究員打破了試管,病原體與染病細胞滿地,他們面面相覷,「快清理」。清理時,沒有嚴格消毒;他們的鞋,帶著病毒,散播研究所四周。
幸好,疾病沒有傳開,事後回想,他們才知道自己魯莽。
最後,Peter Piot 找來電子顯微鏡,鏡頭下,見到這個︰
Peter Piot 說,他們一直在問,病原體究竟是甚麼?病毒給他的回答,就是一個又一個捲曲的問號 '???'。
查證後知道,這種病毒,從未見過、從未有記錄,它外型如一條蟲,一邊捲起,是一個大問號。
Piot知道,這是重大新發現,他要求到扎伊爾,實地視察研究,調查病理與傳播方式。
**第三回︰尋源**
1976年10月中,國際調查團抵達扎伊爾。疫區仍然封鎖,對外交通中斷。只餘空軍飛機能用,但機師們都不願意飛。
幾經波折,調查團坐總統專機出發,抵達疫區的小機場,機師連飛機引擎也沒關,叫科學家們趕快離開。Piot 與一眾專家,駕駛載滿物資的越野吉甫車離開運輸機機艙,飛機立即滑行起飛,速逃。
1976年,專家組坐總統專用C-130型運輸機抵達災區。(圖片來源︰BBC)
機場周邊,數以百計人盯著他們,彷彿全鎮的人都在等待,他們眼神焦慮。
疫症已蔓延周邊五十里半徑的村落,影響46條村。
Piot 首先到修道院,修女們自我隔離已一個月,大園門前,自設封鎖線,寫著︰「不要內進,找修女請搖鐘。」
他們敲鐘,三位修女在遠處大喊︰「不要走近,你會死,你會死的,走開……」
Piot 跳過封鎖線,用 Flemish 語,即比利時北部的語言打招呼,三位修女,聽到鄉音,都崩潰了。
比利時修道院之附設醫院。(圖片來源︰BBC)
調查團到附近村落考察病理,採集血液及內臟樣本,他們見到,村民自行封村,隔離患者,當時,疫症看來已過高峰期。
法國專家 Sureau 在其中一條村,看到一對夫妻雙雙染病,兩夫婦一同躺在床上,
Sureau 為女士抽血期間,睡在旁邊的丈夫大叫一聲,撒手塵寰。妻子立即轉身抱著丈夫,Sureau 幸好及時把針筒抽出。
後來回想,他們的調查工作,很容易引起當地人誤會。例如,當時Sureau立即就想到,若他為丈夫抽血時死亡,村民一定會認為,那是醫護調查人員導致的,可能引起騷動。他們全身保護裝備,如外星怪客,會製造恐慌。然而,他們的出現,並無帶來任何希望;被帶走的人,沒幾個活著回家;這些怪客,阻止村民舉行傳統葬禮,還把屍體割一片帶走……
要得到當地人信任,談何容易。
調查報告,整個地區,至少358人感染,325死亡 死亡率90.7%。
單在 Yambuku 村,三百村民有38人死亡,修院裡三位比利時護士死亡,當地護士六個死了四個。兩個負責清洗床單的工人,一人染病死亡。調查團發現,醫院床單,洗滌後仍有血污。
剛果雨林,有豐富野生動物品種,當地人傳統上會打獵食用,初時,他們未能肯定病毒的宿主,但修道院的附屬醫院,一定是疫情擴大的原由。病毒主要透過體液傳播,醫院缺乏基本防護裝備,病人共用針筒,令傳播速度加快,死亡率高。當地多名孕婦死亡,原因是她們都到過醫院,注射維他命B。報告指,因醫院內共用針筒而感染的病者中,死亡率達到九成;非針筒,透過體液人傳人感染的,死亡率約57%。
是時候,考慮為病毒改一個名字了。
叫 Yambuku?以初爆發的小鎮名字為病毒名稱,對小鎮居民來說太殘忍,標簽太負面。科學家們,選擇這地區一條小河,作為病毒名稱。
Ebola
伊波拉
有了名字,病毒的謎團色彩稍減,了解敵人,總比茫然無知好,感覺上或許讓人安心,消減一絲恐懼。
然而,Ebola,這名字很 viral,後來,它成為驚慄小說與電影的主角,多少年後,它在非洲零星爆發。2014年,終於在西非人煙稠密的大城市出現。
*** *** ***
[未完,亦不用恐懼。寫這篇「二次創作」,因為我對 The Coming Plague 這本書,有很深的情意結,下回再續 (應該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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