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薩走廊(Gaza Strip)這塊爭議之地,我去過兩次,兩次都哭喪著臉離開。不僅我,還有其他外國人,主要是歐美人士。
一次,當我們向加薩的朋友揮手告別,然後過以色列檢查站,一過了,大家都相擁而哭,而且泣不成聲,不是因為慶幸自己可以沒事回到較為安全的地方,而是心裡明白,在加薩剛認識的新朋友,下次未必有機會再見到他們,他們隨時灰飛煙滅呢!
最令我們痛心的,就是生活在加薩上的同胞,完全是豬狗不如,可惜又有多少人知道?即使我們親身觸摸過他們的痛,現在也不是很無奈嗎?!
有人問我,加薩在哪?可以怎樣前往?其實加薩不遠,瀕臨地中海,與埃及西奈半島接壤。從香港或台北可坐以色列航空直達特拉維夫,航程絕對安全,以色列航空是唯一航空公司設有導彈防禦系統。
當然,登機保安亦很嚴密。每位乘客在辦理登機手續前,必須先接受以色列保安人員盤問(他們可能也是情報人員穆薩德),盤問時間因人而異,從半小時到三小時不等。而我則曾遭盤問三小時,差點兒上不了飛機,以後選擇從約旦陸路前往耶路撒冷。
從特拉維夫到加薩,車程本來只有四十五分鐘。可是,自二千年以來加薩一直遭以色列封鎖,非一般人可以進入。
我是在零二年和零四年先後探訪加薩,零二年一次隨和平組織訪該地,有些兒混水摸魚;第二年和平組織也不能進入了,只有持以色列發出的正式記者證,才能到加薩,而我則巧妙地取得一證,當時有不少freelance記者都很羨慕我,有一位日本女孩更向我借證。可想而知,以色列對加薩的監控是十分嚴密的。
由於以巴衝突的複雜性,不是一般大眾可以理解。突然,新聞傳來,又打起來了。通常是傳媒先收到以色列傳來的消息,指控巴人向他們襲擊,他們只是自衛而已。
這就涉及到雙方的傳播能力,誰充分掌控國際媒體和傳播手段,誰便會擁有話語權。如是者,在這方面,強弱已經很明顯,連記者都難以到達的加薩,加薩居民又如何能發聲?
從零九年初的「鑄鉛行動」到一二年的「雲柱行動」,如今則是「護刃行動」,全部都是以色列發動,而且基於同一理由:回應哈馬斯火箭炮的自衛行動。
今次以色列一如既往,矛頭直指巴人激進組織哈馬斯。表面引發衝突的原因,乃是有三位以色列小孩遭巴人武裝分子殺害,不過真正的原因,卻是最近巴解法塔赫主席阿巴斯願意與哈馬斯和解,組織聯合政府,令以色列大為不滿。
事實上,哈馬斯早於零六年巳在民主大選中勝出,但以色列和美國一直不作承認,並加緊對加薩的封鎖。當然,還有一直暗中支援哈馬斯的埃及穆斯林兄弟會近年受打壓,唯一可讓加薩人透透氣的拉法關口(加薩與埃及接壤邊境)也遭關閉。
可是,以巴作戰雙方的力量太懸殊,就像大人對小孩。因此,一有衝突,雙方的傷亡數字,都是非常不對等。如今大人說,是小孩先撩者賤,小孩得十倍奉還。但,大家又知道否,大人一直海陸空圍困小孩,剝奪他們的人權,小孩發瘋了。
回想第一次到達加薩,首先探訪當地的人權組織,有一位女孩老是跟著我,終於按捺不住,問我:「你從哪裡來?我很想認識你啊!」
尤如坐牢的加薩人對外國人好奇,對於我們的到訪心存感激。女孩很快邀請我到她家作客,又叫她媽媽為我準備晚餐,還送我一件漂亮的襯衣。由於加薩酒店服務不足,當晚我不客氣地在女孩家留宿,與她爸媽聊天。
當晚不時聽見槍聲,原來是對面猶太屯墾區與當地巴人的衝突。怎知第二晚更來了一噸重的導彈,掉在與我位置有二條街相隔的另一個住宅區,地震般的震盪,還有火山裂開時般的澎湃聲,我們全屋人都立刻從床上跳起來。
老媽說:「又是以軍要向我們集體懲罰的時候,又是什麼定點清剿的詭計,不惜讓無辜居民陪葬。」
我立刻摸黑跑到現場,現場一大片頹垣敗瓦,人們忙於在瓦礫中挖掘傷亡者,生還者在呼天搶地。當時我即向一間我有供稿的美國電台,打了個電話,表示可作現場報導,怎知負責的台長一定要我先找以色列官員回應,這才叫做平衡中立的報道,不然便叫我放棄算了。那一刻,我向台長咆哮說,這是突發新聞,死傷忱藉,急在眉睫呢!還未天亮,這個時候要求我先找以色列官員,不就是為難我?!
後來,台長向我說:「我很佩服你的勇氣,但你所做的新聞不適合我們。」我們的合作關係就此終止。
在加薩留久了,才發覺加薩差不多每星期都受到小規模襲擊,一個導彈實在平常不過,可能真的不算是新聞。加薩永遠是以巴衝突的前沿地,為甚麼?
對以色列而言,加薩是巴人武裝組織哈馬斯的大本營,伊斯蘭極端主義的溫床。因此,有人稱加薩為黃蜂窩、蛇洞、毒瘤。以色列已故前總理拉賓曾表示,希望加薩消失於地中海的水平線中。
由於長期受困,這裡的小孩與西岸相較,來得特別暴戾。不過,他們最多也只能拿起一塊石頭。在這塊石頭上,正刻劃著他們心靈創傷所帶來的全部痛苦。
以色列在擴張土地與勢力的同時,巴人地區,特別是加薩,也孕育著一個令人聞風喪膽的暴力世界。
無論如何,以色列仍然視哈馬斯為最大威脅,因為哈馬斯一直不承認以色列這個猶太國家。但,諷刺的是,哈馬斯曾受以色列扶助。這要追溯到一九六○、七○年代,巴人的抵抗力量主要來自巴解組織,以色列利用一派打一派的策略,以為透過扶助哈馬斯精神領袖亞辛,可對巴解造成打擊,誰知亞辛到最後還是倒戈相向,並在加薩暗播伊斯蘭激進思想的種子,使加薩成為抵抗以色列最頑強的地區。
哈瑪斯成立之前,巴解正與以色列抗爭,但巴解本身也有很多問題,巴人開始鼓噪。此時,一批在埃及學成歸來的巴勒斯坦知識分子,藉著人們燒紅的火焰,在加薩推動另類抗爭。開始時只是以一個非政治化的伊斯蘭團體「伊斯蘭穆加馬」註冊,透過教育慈善凝聚巴人。後來掌握巴人在一九八七年「起義」的機會,一夕間轉變為否定以色列生存權和終止占領的政治組織「哈馬斯」,同年十二月正式與世人見面。而哈馬斯這個阿拉伯名字,即是伊斯蘭抵抗運動的意思。
它的精神領袖亞辛克服身體殘障,用驚人的意志、廉潔的形象、動人的演講和不屈的精神,感染了坐困愁城的加薩人。當時加薩的年輕人,正好為毫無進展的巴解組織而納悶,他們因此把民族出路的希望投射到亞辛身上,加薩就這樣成為激進主義的試煉場。
過去十多年來,哈馬斯多位領袖,包括亞辛逐一被暗殺,但抗爭仍不斷。遺憾的是,兩邊的極端主義者都以兒童為人質。
受夠了!這不僅是一場以巴衝突,還是一場向兒童宣戰的戰爭,全球均應感到羞恥。如果以巴和平談判沒有進展,加薩繼續受到圍困,巴人看不到出路,那麼,衝突只會是永不止息。
photo credit:Amir Farshad Ebrahimi(CC BY-SA 2.0)
原文刊於天下雜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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