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傍晚,朋友傳來消息,「主場新聞」即時結束營運,不禁愕然。上網一看,所有內容均已刪除,只有創辦人之一蔡東豪的聲明。他解釋,結束「主場新聞」是因為恐懼和誤判。恐懼,源於「白色恐怖」;誤判,是因為香港社會已經嚴重扭曲。
近年香港的確瀰漫著白色恐怖,但據我觀察,來源不只是中共。多少假公義之名而行私利之實者,動輒將事情說成非黑即白、大是大非,彷彿這世界只得兩種顏色。尊重多元、廣納民意,只是爭取輿論支持的口號;一旦搶佔輿論主導權後,他們的主張就變成唯我獨尊的真理。有誰不支持他所代表的「公義」、「真理」,就是出賣社會、出賣靈魂的魔鬼。即使兩不相幫,保持沉默,也給說成是當權者的幫兇,甚至無所不用其極,以誣蔑、捏造、想當然爾的砌詞攻訐,就是想引蛇出洞,誓誅之而後快。若是沉不住氣,坦言自己不贊成他們的主張,就會招惹無窮無盡的口誅筆伐,沒完沒了的抹黑、回應與糾纏。請問這是理性、成熟的自由社會應該發生的嗎?這種二元對立的思維和鎮壓異己的手法,跟他們聲稱深痛惡絕的專制獨裁者有甚麼分別?
至於社會扭曲,已非一日。香港人的平均學歷愈來愈高,思想、行為卻愈來愈幼稚、反智、不知所謂。教育之失敗,可見一斑。但一味推諉於政府失策,也是不負責任的。環顧多少家長,其中不乏我輩受過高等教育者,只知嬌縱子女、人云亦云,假疼愛之名而行剝削孩子之實;除供養衣食外,不知「家教」、「身教」為何物。倘若子女犯錯,從來不會檢討原因,或教孩子認真反省,只知諉過於人,不是投訴有人藉故針對,就是指摘學校未能克盡其職。《三字經》有云:「養不教,父之過」,然後才是「教不嚴,師之惰」。教養孩子,從來父母和師長都有責任,缺一不可,而且總有個主次分明。如今滿城盡是怪獸家長,孩子怎能不淪為小魔怪?香港怎能不淪為妖獸都市?即使沒有外來壓力,一個怪獸愈來愈多,正常人類愈來愈少的社會,怎會不扭曲?
從讀者立場來說,「主場新聞」結束的真相是甚麼,我無法置喙,只是覺得很可惜。可惜的不是言論自由再受威脅,而是失去了一個頗具分量的專題媒體、很受歡迎的文藝推廣途徑。香港主流媒體關於藝術、體育、保育等議題的篇幅極少,而且內容偏狹,也不夠深入。像「主場新聞」的網上媒體,雖然只是擔當統籌內容的角色,但能夠邀請不同的作者撰文,集思廣益,一開讀者眼界,也補充了主流媒體的不足,實在功德無量。我特別喜歡「主場藝術」的版面,內容很豐富,從繪畫、雕塑、音樂到電影、戲劇、舞蹈都有,並包括各類藝術新聞報道、人物專訪及現象分析,盡見編輯的學養與眼光。
不過話說回來,「主場新聞」這種免費分享內容的網上媒體,能否發展成一個sustainable business model,仍屬疑問。香港人愈來愈習慣衣來伸手、飯來張口,不費一分一毫取得資訊逐漸變成天經地義,即使點擊率終能吸引廣告,怎樣掌握讀者口味的轉變維持下去,同時又不會失去自主編輯的方針與格調,才是最困難的。
「主場新聞」的最大特色,就是轉載很多博客文章,也歡迎讀者投稿,不但讓讀者可以一次看到關於某個議題的不同意見,寂寂無聞的作者也有公開發表的園地。投稿這回事兒,在資源緊絀、以吸引讀者為首務的收費媒體,幾乎已成為一種失落了的傳說,因此「主場新聞」真正公開、平等、不計作者名氣的投稿欄目實在彌足珍貴。至於博客文章,也許有人不太瞭解是哪裡來的。承蒙「主場新聞」瞧得起,「主場藝術」也有轉載有關戲曲的拙作。現在就簡單憶述跟他們打交道的經過,給自己、給「主場藝術」留個紀念──
大約一年前,「主場藝術」的編輯來郵,邀請我授權他們轉載有關戲曲的拙作,稍微考慮一下,就答允了。這只是你情我願的邀約,不設稿酬,也沒有任何條件。我仍是想寫甚麼就寫甚麼,不寫就不寫;轉載哪一篇則由他們決定。僅有的好處,就是認識了這位對藝術充滿熱情、精通日文的編輯,承蒙他代表公司請我吃了一頓飯,又邀請我參加「主場新聞」的博客派對。這陣子他正在外地,今天收到他的facebook短訊報平安,總算放了心。
當日答應授權「主場藝術」轉載拙文,只是為了讓更多只懂上網的新世代有機會接觸到戲曲,哪怕只是引起一個新觀眾的興趣,教他買票去看了一場戲;或者讓十五二十時的少年對「老土」、「冗贅」、「師奶和阿婆才喜歡」的戲曲稍為改觀,也是我這些老觀眾應盡之義。一如所料,拙文在「主場藝術」沒能吸引到多少likes,平均只得幾個,最多也不過一百幾十,但每次看到有人like,總是感到一絲欣慰。
寫作,純粹是興趣,也是一種跟自己聊天、談心,甚至「講數」的心理治療;只為自己,不為誰人,也不爭任何名利。拙文上網,只是滿足一點發表欲,反正網絡浩瀚,資訊爆炸,能否吸引注意從來不在考慮之列。有沒有「主場新聞」、有沒有blog,還是照樣的寫。哪怕有一天連blog這玩意兒也給淘汰了,只要有電腦,甚至只剩紙和筆,仍可繼續寫下去。至於有沒有人看到,那我可管不著了。
原文刊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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