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1月8日星期三

香港獨立媒體: 論香港本土的左與右,兼初步勾勒一個自由左翼的政治共同體構想 (全文版)

 
Crabtree & Evelyn.

Pamper yourself and save money with value size items on sale.
From our sponsors
論香港本土的左與右,兼初步勾勒一個自由左翼的政治共同體構想 (全文版)
Jan 7th 2014, 15:53, by 陳景輝

按:這篇文章從政治共同體的基本原理討論香港的左右之爭,希望為本土之論述拉出更開闊的視野。本文原分兩日於明報世紀版刊出,題目分別為《本土左與右,或政治認同的十字街頭》和《一個自由左翼的政治共同體構想》,現合併為一。

本來,網絡上不同政見陣營互相批評,並非什麼新鮮事。然而,近月的左右混戰,卻是值得進一步說明,畢竟,圍繞類似問題所爆發的論爭已持續好幾年。這一左右之爭,撇開那些意氣謾罵不說,其實涉及較為嚴肅的觀念問題。

先旨聲明,本文所說的左派,並非那些主力針對階級視野、批判資本主義,較少強調本土的經濟左派,而是特指「本土左派」,後者大多來自幾場社會運動 (如天星、 皇后、反高鐵運動)。所謂本土左派,我所指的是那些具有本土視角、懷有自由主義精神,同時在不同程度上懷有左翼信念的人們。在這個坐標上,問題已非泛泛地 說贊成抑或反對「本土」,而是進一步辨清,你希望的本土,到底是傾向自由左翼,還是向右靠攏。

根據《左與右》一書中,意大利政治思想家博比奧指出,左與右的區分標準,是前者主張「平等」、後者主張「不平等」。左與右的對立,橫跨性別、種族、 階級等各個領域。當中,右翼主張,人本身就是存在了 優劣好壞之分,因而「不平等」是好的,這不過是崇尚優秀而已;恰恰相反,左翼則要求糾正社會的不平等,縮小人與人之間基於偏見的等級差異,這進一步關乎人 的自主:「平等是我們生活質量的一部分……平等使多樣性成為可能,使每一個人作為一個人成為可能。」

政治共同體計劃

近年的論戰反覆涉及兩個層面:一是關乎族群認同,而另一則是關乎政治運動的認同(例如將溫和派視為維穩敵人)。兩者又共同指向另一個核心問題:即在 兵臨城下,自治權遭逐步閹割,香港人如何才能形成有力量的政治共同體呢?近年,在愈趨焦灼不安的政治情景下,極右族群主義確實對此提供了某種廉價解答。

極右派胡亂宣揚的政治仇情恨怨,固然叫本土認同之追求幾度蒙污,但我們卻不能因噎廢食。政治學告訴我們,有效的民主,或是,如果我們希望有效地防止 專制,其實就得仰賴某種「願意共同行動」的「集體人民」。因而,「民主」其實是依賴於一定程度的政治認同和公民團結,這往往是民主的核心。

因此,以下的問題都跟民主之落實密不可分:香港人應該依據什麼東西,才能凝聚起來守衛本土,而非自陷於一盤散沙、各自為政?香港人到底如何把自己建 構為具有集體行動力的政治人民?更根本的是,作為政治共同體,什麼才是它的構成原則?左右之分,也是關於這個「共同體計劃」所交出的不同答案。讓筆者先勾 勒出極右的兩項 主要特質。

文化上的極端族群主義

毌庸諱言,極右的政治議程,是將香港人「民族化」。以廣東話、繁體字、港英旗和華夏文化等, 作為香港族群身分的基礎。這一族裔民族主義,它的核心認同並非那超越血緣和族群的公民價值,而是將共同體成員之間的紐帶,奠基在一籃子「預先給定」、前政 治的族裔文化因素。因而,右翼的團結總是一種以文化和口音為基礎的族群團結,往往訴諸某種不言而喻的共同出身或起源。

但最為麻煩之處,或許並非在於「欣賞自己的族裔文化」,而是在這認同背後,往往預設了一個本質墮落、具侵略性的族群敵人,其中包藏了鄙視、仇視的敵意。

從《香港城邦論》到面書世界,人稱「網絡極右導師」的陳雲經常將「中共專政」和「大陸族群性」直接等同,從而混淆專政者和平民之間的合理分界線, 「反共」搖身一變成了「反人民」,例如他寫「地獄鬼國,匪黨賊民」(引自《香港城邦論》,P.47);他更預言, 「民主化」只會使當下的中共法西斯蛻變成中國法西斯(引自《香港城邦論》,P.52)。而在種種驚人之語背後,陳雲則自我解釋: 「為了保護香港,必須設想大陸發生最壞的民主政治。」(引自《香港城邦論》,P.53)

說得清楚了:本土為了自保,就必須將大陸設想為最壞的( 包括她的平民百姓和民主化)!恐怕這就是極右敵對性的原型。有趣的是,這個原型,其實倚賴於某種十分籠統的關於「大陸族群劣質性」的整體素描。

同類預設的另一例子,可見時事政論人李怡「借用」韓寒的文章〈太平洋的風〉。為說明「新移民」的本性如何無可救藥,他指出:「新移民儘管不是全數, 但他們 『骨子裏被埋下』的『兇殘、鬥爭、貪婪、自私』」云云。在此,墮落成了「骨子裏被埋下」的文化基因。在我看來,這相比起指控他們是「間諜」或「貪蛇齋餅 糉」更為嚴重,因為「判斷」已落到了「骨子裏」的內心層次,而且到了「兇殘、鬥爭、貪婪、自私」的可怕地步。

但值得注意的是,縱然李怡「借用」了韓寒關於大陸國民性的批評,近乎搬字過紙,但兩者壓根兒還是有分別的:韓寒是自我批判和反省,他通過直面國民性 中潛藏的弱點(正像當年魯迅),為集 體靈魂尋找治療(向台灣借鏡),哪怕是微弱,也懷有自我改革的希望;但李怡卻完全不同,這是對異族的輕蔑和排斥,對大陸人無可救藥的判罪,因而在文章末尾 作者如此反問: 「香港民主人士有何能力去改變他們?」可見,類似的國民性批判,一念天堂,一念地獄。

在右翼論述中,他人的「族群劣質性」總是成了一曲反覆吹奏的濫調,它取代了對城市承載力、都市願景規劃、公民成員資格和旅遊政策等課題的開放討論和深入思考。

政治上的雅各賓狂熱

這就解釋了,何以不管情况多麼千差萬別,但只要一旦沾染大陸人的色彩,極右就汲汲於全力貶斥。因為凡此種種,背後都預設了一個懸浮在半空中的「墮落大陸人」之形象。

其次,極右的第二個特徵,就是雅各賓狂熱。例如,激進派嘲笑碼頭罷工、佔領中環等不夠激烈,更常常以將「漸進」與「溫和」扭曲為「平庸」的等號(其實一般市民心中以上運動並不溫和,這說明了極右的抽空離地)。

所謂雅各賓主義,指的是一種絕對化了的革命意識形態,通過不斷訴諸「人民」的名義,擴大革命發動鬥爭,繼而推行某種激進但寡頭的政治運動。雅各賓的 敵人,不 僅是1789 年之後已然失勢的舊體制幽靈,而且也是新時代同樣相信「自由平等博愛」的同道(例如死在斷頭上的著名法國大革命人士丹東)。正像今天民主激進派系,雅各賓 狂熱意味着無休止的同室操戈,並反覆拷問「誰才真正有資格代表『人民』」,從而設定了一種非常偏狹的人民觀,老是生產出一系列「二元對立」,來成就只此一 家的「人民象徵性」。

在香港,我們找到了如下的「二元對立」,像是說:溫和vs.激進;漸進vs.革命;政團陰謀vs.人民意志;普世vs.本土;和理非非vs.勇武,等等。值得注意的是,在以上對立中,前一項是出賣人民,唯有後一項堪稱「體現人民」的權威象徵。

然而,這裏的所謂人民,只是一種以單一原則和傾向所構成的價值變形物,因而嚴重缺乏公共性,像是說,它根本漠視多元社會的合理分歧,或公民內部的異 質性。雅各賓主義縱然開口閉口說人民,但它卻是反民主並具有強烈的對內排斥性的(例如一味將路線不同者打擊為「出賣人民」)。說到底,這是因為它拒絕承擔 公共意志 形成過程所需要的基本倫理:對差異的敏感、平等互惠原則(以對方能夠接受的理由說服),以及尋求聯合的意願等。

雅各賓政治之所以能發揮作用,是因為它看準了落實人民主權的不確定性。人民,並不總是能夠體現為一個整體,因為,異質公民之間經常有所分歧,但民主 話語卻要求整合出一種人民意志。 雅各賓政治就是以少數激進公民的絕對認同,抹殺整體人民的複數性格,懶得面對民主生活的基本要求,結果是造成民主的弔詭:以人民之名義將民主謀殺。

小結

以上兩項特質的共通之處,就是在愈益不確定的局面之下(中港交流愈益頻繁和政治形勢愈見險峻),訴諸更絕對化的認同,這卻造成了部分公民的族群身分 和政治參與不能被平等看待的問題。極右派的認同方案,在提供強大的凝聚力之同時,也不斷製造排斥,因而,它們也都十分強調「出賣論」,並在族群問題喋喋不 休地和抗爭路線上指控他人為投共維穩。接下來,我將初步勾勒出自由左翼的共同體計劃。

一個自由左翼的政治共同體初步構想

首先,本土左派的「本土」並非以「族裔民族主義」為根據,因為香港社會,以至世界上大部分民族國家,都不是由單一族群構成。

在此,我引用哈伯瑪斯關於「後民族社會」的論述,他認為,在由多族群的公民構成的民主法治國家中,必須防止「族裔民族主義」,因它總是將族裔 (Ethnos)混同為人民(Demos)。而建基於人民所組成的公民民族,及其政治意志的形成過程,根據的應該是平等、公共審議、人權和人民主權等一系 列的自由民主價值,而非由族裔元素提供的文化同質性,及由此引伸的不證自明、直覺一樣的本土利益。

重設基礎:多族群本土

右派主張的「族群化」,是單一同質的,這跟香港本身的多族群構成並不相同,像是說,2011年少數族裔人口也有四十多萬。猶記得,早前陳雲跟碧樺依 (一名土生土長的少數族裔香港人)的一次對談中,陳雲當場被直斥為「排外」。可見,右派族群論的單薄就在於,其所謂的「香港族」,訴諸的其實是一份未經反 思、自然而然的香港人一體感,因而,當它遇到一個沒有同樣地想當然、因而有所不解的少數族裔之際,就會產生問題。

如果用「出生地」為坐標來思考香港的族群性,其構成仍是眾數的。我們可以參考另一組數字。根據2011 年人口普查統計,在港出生的人口比例佔60.5%,而32.1%則在內地∕澳門∕台灣出世,其他地方則佔7.4%。換句話,本土公民至少包括了土生土長的 港人、陸台澳移民和少數族裔。

因而,香港人作為想像的共同體,必須從以往那種透過直覺得出的一體感,邁向「多族群的公民共同體」。任何以單一的族群想像,或透過仇視其他族群所得 出的「共同體計劃」,將無可避免的違反了香港族群構成的本質,並形成不對等的族群關係。結果不僅導致對外排斥,而且造成對內排擠。在此,應當像哈伯瑪斯般 區分開族群和人民,前者訴諸文化或是血緣,後者則是跨越族群背景,以自由而平等的公民成員身分,共同參與自我統治。

本土之愛的左和右

如果政治共同體成員的族群背景是多樣,那一個屬於她的本土文化和認同,就不太可能獨尊某一族裔文化。在此,我引入共和主義的視角,以之提倡一種以公民文化為本的認同方案。

正如文首所言,政治認同的重要性,全繫於它為原來鬆散的人民所提供的強烈凝聚力,並塑造出具行動力的集體性主體(collective subject),以之實現民主的要求。

右翼的「族群」和左翼的「本土」,所代表的其實是相當不同的本土文化主張,再次,前者通過訴諸族裔文化相似性,企圖保證一種事先存在的團結一體感 (如廣東話、繁體字、華夏文化),後者則是以公民傳統(紀念1966 年天星碼頭的蘇守忠抗爭),和未完成的都市烏托邦(不以中環價值為中心,轉而通過小店、小社區和舊建築建構更為平等的城市本土性),作為認同核心。

在此,左翼的本土主義總是打上了自主和平等的印記,並與我城多樣化的公民實踐緊緊相繫。相較於族群民族主義,左翼本土更接近公民共和主義的那種愛國精神,它有兩項重點值得特別說明。

首先,共和主義肯定本土之愛,因為若要實現各種公共生活的價值,就不能只靠僵硬的法律程序,或有待賢君降臨,而是必須倚賴公民的念念不忘和積極參與。因而,本土之愛是作為一種政治生活的激情,作為自由民主的強烈保證。

其次,共和主義致力於區分兩種愛國觀念,一者是崇尚自由平等的祖國(Patrie)之愛,而另一則是崇拜同族起源的民族(Nation)之愛。按照 意大利政治理論家維羅里(Maurizio Viroli)所說,共和主義的愛國指的是保衛、延續,並創造一種體現共和精神的良好風俗習慣,它指的是「一種公民行為模式(form of civic behavior):它的動機來自於對支配或役使他人的反感,以及為共同的自由造出適量貢獻的意願。在他們看來,公民為抵抗內部和外部的敵人而服務於共同 自由的意願和能力來自於一種特殊的激情,他們稱之為愛國精神(amour patriae, love ofcountry)」。

因而,左右兩者的分別在於,一者是體現自由民主的公民文化,奠基於公民抗爭的傳統和實踐,例如承載抗爭記憶的碼頭,或「保衛菜園村」能叫城市生活更為多元平等,等等,而其出發點不是族裔出身,並不以族裔文化特徵當作忠誠和團結的根據。

左派的本土概念,以所有公民成員,自覺成為自身主人的過去和當下的種種片刻交織而成,裏頭銘刻了這個想像共同體的特殊經歷和軌迹,凡此種種構成了香港的公民傳統,或維羅里所說的「公民化民族精神」。再次,本土左派的共同文化觀念是公民而非族群的。

政治意志形成過程的民主結構

不管是族群主義抑或是雅各賓狂熱,它們都慣於將「人民」的多元複數特質取消抹殺,並代之以不證自明的同質性或原教子主義式的政治傾向,從而自我投射出「人民」的幻影。然而,這種人民論述,打從一開始,就將眾多非我族類或溫和公民掃地出門。

這威脅到人民主權的原則:每個公民的政治意志平等(這要求公民警惕:愈激進不代表愈有發言權,或愈能象徵民主;另方面,它也抵制多數暴力),以及他 們都有同等機會和權利,參與共同體的自我統治。因而,像哈伯瑪斯和羅爾斯等政治哲學家,他們晚年都轉向關注政治意志形成過程的民主規範。所謂公民集體意志 的構成,在現代多元的社會情景之中,並不可能廉價地寄託於某一具有特權地位的真理教條之上,而是孕育於公民之間相互平等的傾聽、對話、商討和審議之中,這 是民主的承諾,即在異質的公民之間尋找和創造共識的意願。

由此可見,妨礙民主出現的,不僅是赤化的政權、操縱媒體的商賈或市場導向的文化,而且也是公民之間的非理性、缺乏尊重的排斥,例如當下某種盛氣凌人 的絕對主義。也就是說,如果公民社會的論述,經常被單一族群利益、極端的言談形式(例如鬧爆文化),甚或特定話題及旨趣所主宰,那末,其他公民的意志和多 樣性勢必遭到壓抑,無法得到平等和公允的看待。最後,民主理想之中的公民平等參與(包括政治意見之形成和自我統治),將變得無從說起。

正如法國歷史學者傅勒(Francois Furet) 所指, 「這個人民(指雅各賓主義)雖然在民眾中是具體和少數的,但對於歷史『正常時期』來說人數還是十分眾多的,他們參加革命集會,在那些重大日子上街活動,由此構成了抽象人民的可見可視的支柱」。

說到底,這個可見可視的人民幻影跟民主之距離仍然十分遙遠。

認同的誤解和出賣

這裏的政治病徵,就是把政治意志形成的複雜性拋諸腦後。也就是說,政治,不再是一個不斷豐富固有認同和有待創造的複合領域(存在多重多樣的公眾),而是退化成某種前政治的一元同質之死物。

這就解釋了何以在極右主義者的嘴唇邊,經常出現的指控就是「自己人出賣背叛」之類的說法。在此,有一種不證自明的本土利益或政治傾向,輔以某種絕對同質性作為支撐,作為指摘「自己人」的基礎。正如陳雲常說,只要是香港人,無需思前想後,他們自然就知道何謂本土利益。

可是,這明顯迴避了本土和政治的真實而複雜意涵。讓我引用阿佩杜懷(Arjun Appadurai)的評論作結(他針對族群主義者愛說的出賣論):「這種被背叛的感覺,其核心其實是對自身認同的誤解,因為在這個世界裏,這些認同要承 擔的風險高得超乎想像。」民主從來不是容易的事。

You are receiving this email because you subscribed to this feed at blogtrottr.com.

If you no longer wish to receive these emails, you can unsubscribe from this feed, or manage all your subscriptions

没有评论:

发表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