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是天主教勞工事務委員會程序幹事。
「再見螢火蟲(小英的故事)」（曲／詞：噪音合作社）
「小英愛在村中蹦蹦跳
走遍山間田野每一角
最愛抓螢火蟲
看那尾巴一閃一滅
像是靠近遙遠的星星
一天她聽到哥哥在哭泣
哭沒錢怎麼上學
一個包幾件衣服
爸媽哥再見
十五歲孩子臉的打工妹
在深圳的一間玩具廠裡
每天12小時做不停
最怕管工保安 罵人搜身
你給我站好 為的是每月兩百多塊錢
小英縫著手中的毛娃娃
聽說是歐洲孩子的玩具
每一個好幾百塊
她想起螢火蟲
宿舍車間就是她的世界
九三年的一個下午
趕工歐童聖誕的禮物
大火呀逃命去呀
跑呀叫呀門窗都鎖啦
八十幾個女孩就這樣沒了
小英躺在擔架回到村裡
頸背雙腿渾身都是傷
肩不挑背不擔
手不舉腿不走
她哭自己沒用是個大包袱
小英躲在家裡不敢出外
好奇的眼光把她在灼痛
最痛看見爸媽
溫柔的笑凝著淚光
像是看見閃爍的螢火」
歌詞以簡單的文字，平淡而深刻地道出小英辛酸的故事，同樣是上億農民工的故事。那只是上億農民工其中一個的故事，當中有更多完全不為人知、更慘絕人寰、欠缺天理的。2008年春節到四川探訪「矽肺村」，那一條村接近所有壯年男性都到同一間位於惠州的港資珠寶廠工作，主要從事珠寶打磨，結果，接近所有到該廠打工的都患上矽肺。還記得當時整條村沒一絲新春氣氛，反而彌漫著死亡的陰霾。其中一家年輕的爸爸剛過身，不能忘記，不到三十歲的妻子起初抑壓著淚水，後來抉堤崩潰痛哭失聲，懷中兩歲的小女兒無知地望著母親，十歲的兒子無言地坐在旁邊默默流淚，就這樣過了整個探訪的晚上。到2012年，每個星期都會走訪各個位於深圳有手外科的醫院，觸目盡是斷指的工傷工友，工友都說：「都是自己不小心、不幸運。」
2011年全中國工傷認定個案有120多萬；2012年，全中國職業病兩萬七千多個案，其中矽肺病24206案例，佔當年職業病報告總案例88% ；2011年因工死亡個案超過二萬。不要忘記，這些數字還不計大量因當地政府及僱主阻撓，而不被認定為工傷及工亡的個案，以及至死都不知道自己死於職業病的工友（矽肺病不被醫院確診、當肺癆的「誤診」常有聽聞）。
中國改革開放三十年了，在人類經歷中只如白馬過隙。工業革命發生超生250年，今天中國工人所遭遇過的，我們有必要重覆走著歐洲工人的老路嗎？「血汗工廠」、「包身工」、嚴重工業事故、剝削，一切一切，都只是借屍還魂。難道政府不知道工廠違法強迫工人加班嗎？難道老闆不清楚瘋狂加班之後必然發生工傷嗎？不知道機器老舊危險嗎？不知道為求效率拆除安全裝置會導致發生事故的風險大增嗎？他們全部都知道！但又如何？每一個都是人為的、可以避免的悲劇，但總有官員或學者爭相出來解說「那是為了國家經濟發展而不能避免的」，「犧牲」二字到咀邊但沒說出口，因為被犧牲的不是他的摯親，而彷彿那些「不能避免的」只如蚊叮一樣。
整個社會只當工人是機器、用完即棄的工具，一個工人受傷了、倒下了，就把他棄掉，換另一個上馬，但不會換掉有問題的機器，然後又一個工人倒下。一旦發生事故，老闆只會怨自己不幸，成千上萬的老闆都如他一樣生產，為什麼獨獨只有他的工廠出事？不是「唔好彩」是什麼？僱主及政府官員因其社會位置，而不會反省一切只因整個社會價值觀都只以追求利潤為目標而不擇手段、整個制度對工人沒有絲毫保障。「貪婪與榨取」作為社會運作邏輯不改變，悲劇不斷是必然的。
政府只專心對付忍無可忍的基層反抗，對農民工被剝削卻不作為。在現在制度下，僱主並只須為工傷事故付上極少責任，工傷、工亡對老闆來說近乎是零成本。只要僱主有為僱員購買勞工保險，工業事故引起的所有賠償金額都由保險公司支付，僱主一份錢都不用出。可是，連購買保險這個最基本的保障，根據中國國家統計局今年發布的數據，僱主為農民工繳納工傷保險亦只有24% 。根據法規，僱主沒上保險而發生工傷或工亡，所有賠償都由僱主負責。中國仍充斥大量小企業，一旦發生工傷或工亡事故，僱主根本負擔不了，通常會一走了之──註銷公司註冊，關門大吉，搬廠到一個沒人認識的地方，東山再起，又有何難度？
據致麗倖存工友說，當年受傷工友及遇難家屬向港資老闆勞釗泉追討賠償，但勞老闆將所有資產轉移到他老婆名下，然後申請破產，工友及難屬只拿到丁點賠償。更有傳言，不少善長竟「捐」錢給勞老闆，誤以為會交到工友及難屬手上。勞老闆因重大責任事故罪入獄兩年，至1996年放監後轉戰東莞，開了一間大型玩具廠。致麗倖存工友因火災致殘找不到工作，唯有再次到東莞新廠打工，心情糾結。
工傷者受盡皮肉之苦、工亡者家屬痛失摯親之人，擔心醫療費、生活費之費之餘，還要沒有尊嚴地去爭取賠償，受盡老闆、官員的羞辱、制度上的無視，老闆寧願用錢去打官司，都不願意給工友賠償，怕「開左個頭，之後個個工人都問我要，仲得了既？！」工人拿到一千幾萬已沒力氣再堅持下去了，就被打發掉，至死都未能拿到一分錢，亦大有人在。
今年六月三日，吉林寶源豐禽業公司發生大火，120人遇害，總僱員1200人，算是中型企業，但竟沒有參保，大額120人的保險金，可能就由政府工傷基金先支付。公司2009年設廠，但使用易燃的建築物料，因此火勢漫延很快，又因管理方便，把防火門上鎖。
這次大型工業火災，甚至沒有見香港的報章。廿年過去，歷史從來吊詭，重覆往環，人們何時才會在麻木中覺醒，尊重底層陌生但其實互相依存的人的生命呢？
攝影：戴毅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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